深夜。
    萧山晚风客栈里的人们似都已坠入梦乡。
    任屋外雨声嘈嘈不为所动。
    这或许便是习惯的力量吧。
    更有一“夜猫子”不嫌吵闹,推开窗,爬坐到窗台边,一边观雨,一边赏月。
    只是,那“夜猫子”的双眼似乎没有聚焦点。
    说观雨吧,其所见为一片虚无的黑,不见半滴雨自穹顶斜斜打落。
    说赏月吧,其所见悬于夜空的那抹淡光,不过是层层叠叠贴附于一处的破碎花瓣。
    这“夜猫子”看样子更像是“睁眼瞎猫”。
    直到那“夜猫子”的眼睑微翕,那对本如锐剑的眸子才慢慢添上了神采。
    纵然如此,天上那轮缺月在那对眸子中,仍不是天下间唯一的月。
    或者说完全无有月的模样。
    而像是残影层叠、虚实难辨的圆月弯刀!
    这将残月看成弯刀的“夜猫子”自是姜逸尘无疑。
    之所以在众人皆睡时唯他独醒,除却这些天实在睡够了外,无非是心下难安。
    心下难安之处源自这雨。
    自五天前行道遇雨始,这雨便没停过。
    大雨之下,车马寸步难行,五日间他们只走出了十里地。
    所幸萧山地势还算高,山中唯一一个像模像样的客栈恰好无人借宿,这才让他们一大帮人马暂有栖身之地。
    否则只凭两辆马车,他们还真顶不住这无情大雨。
    然而,数日之前,他们以为这夏日初雨当是来得快去得疾,稍待上一时半刻,顶多等上个一天一夜便当歇了,谁知他们这一歇,便是五日。
    姜逸尘只当这江赣境因山峦众多,虽时已入夏,可这山中气候要稍稍潮湿清凉些,这才会有这般“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景象。
    不过他这想法不出一日便得到多方面否定。
    依客栈的老板、老板娘、三个跑堂伙计、一个厨房伙夫以及两个包干客栈清洗工作的当地村妇口中所言,这连日大雨当真是他们生平仅见!
    无怪乎姜逸尘对这晚风客栈的人员构成情况了解得如此详细,实在是闲得慌。
    若非客栈离最近的村落还有些距离,姜逸尘恐怕都能将村落情况给摸清。
    从客栈中人和当地百姓口中得知之事越多,姜逸尘便越发感叹个大道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洛飘零再如何精心布置,老伯再怎样竭力配合,又岂能料见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
    感叹过后姜逸尘便再也轻松不起来。
    受困大雨之中,多日不得行进,绝非什么好事。
    多呆一天,危险便要多上一分。
    若这雨下上个十天半月不停,于时他们这一行恐将自成瓮中之鳖!
    万幸今夜有月高悬,不出意外两日之内雨势当减或停。
    彼时轻装减行,若能尽快走脱出这暴雨连连之地,局面才会有所改观。
    是以今夜晚膳时,众人齐聚于堂中所议便是明两日重新整装上路之事。
    再度启程自得定好出发路线。
    至于原定计划路线则是走不得了。
    因为通往野猪林的桥断了。
    听当地村民所传,是上游峰山的堤坝给冲垮了,于是这下游的石拱桥也跟着遭殃。
    众人摊开姜逸尘备的那份地图,研究了大半天,还询问了客栈老板和老板娘的意见。
    最终得出绕行凝露岭,走那凝露台为最佳路线。
    那凝露岭既带个岭字,说明地势还是要高些。
    地势高便无有山洪为险。
    加之路不陡、坡不峭,最难行之处于百年前被时任皇帝当作诗天画境之地特意修缮,近十里路由青石板转铺就,极利于车马行进。
    唯一弊端便是远。
    绕行凝露岭出江赣境要比走野猪林多上一被路程,此后更要多行一日路途才可抵达**,这也是为何当初洛飘零在为牛家父女规划南行路线时,未选凝露岭这条路线的原因。
    然,事已至此,自当就事论事。
    绕行凝露岭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当前最好的办法。
    若没有五天前那滴雨,姜逸尘自也不会提出任何疑义。
    可五天前那滴雨加上现在这副景况,让他无法对那冥冥之中的警兆视若无睹。
    他向众人道出了心中的担忧。
    楚山孤听罢原委险些笑出声,却在后来的投票中坚定地站在了姜逸尘一边。
    基于心中的不安,姜逸尘给出另一提议。
    他的提议是等。
    再等三天,等获知更多情报后,再决定何时启程及是否绕行凝露岭。
    众人一起表决,是明后两日趁雨停时赶路,还是明后两日按兵不动,再熬上三天三夜看看是何情况?
    表决后的情况是,支持前一选择的超过半数。
    当然支持姜逸尘提议的并不少。
    不过以汐微语为首的,云章、云旌、云龙葵这些年轻一辈或有崇拜因素作祟,各自心中有多少利弊权衡则无法细较。
    不年轻的,如楚山孤亦在此列。
    像小花则是看在姜逸尘一路帮着牛轲廉疗伤治病的份上,站在了他这。
    顺带也拉来了牛轲廉一票。
    可终归还是不够半数。
    导致姜逸尘提议以一票之差未能通过的缘由,则与牛轲廉的分析相关。
    正如众人所担心的,此地不宜久留,多待上一日,便要多一分危险。
    这危险并不局限于他们身上,还有当地百姓。
    倘若他们真在此成了瓮中之鳖,至少客栈这些无辜之人将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
    便是明两日雨势丝毫未减,他们也当离开此地。
    而且在牛轲廉看来,真正的警兆非是落雨,当是断桥。
    若堤坝损毁与拱桥之断,非是人为所致便罢了。
    若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他们只有尽早离去,才能将危险带离。
    主意既定,姜逸尘自然不会去违拗,更会全力去配合。
    却架不住这夜深人静时,心下涌起的强烈不安。
    放在往常,姜逸尘断不致于如此疑神疑鬼,对所谓的上天示警信以为真。
    但近日一直与他保持暗中联络的道义盟情报网偏偏在今日出了岔子,未将当日份情报消息置于约定之地,无疑让他忧虑更甚。
    大多成熟的情报网相互间并不一定知悉相互身份,虽有利于保护情报人员不致于被一窝端,可一旦当中有一二者遇险,便无法在短时间内掌握详情。
    如果明后两日间仍未能见得相应情报,则意味着牛轲廉一语中的,堤坝毁损和断桥的背后是有人刻意所为,他们更将别无选择。
    那凝露台是条非走不可的路!
    姜逸尘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肺中一片清寒。
    从牛轲廉的话语中,他感觉到了其肩上沉重的责任,也渐渐明白了洛飘零肩上所背负的是什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不可或缺的智谋外,或许更需要勇气。
    短暂地伤春悲秋后,姜逸尘终是感到些许乏意。
    正打算关窗上床,却察觉到了屋门外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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