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过半。
    夜色已深。
    镇上人本不多,到了这时候,街道上便是连三三两两的醉鬼都难得瞧见。
    虫鸣声此起彼伏,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似在吟唱着属于它们的季节。
    伴随着大自然的天籁,夜之精灵们已然活动开来,拥抱黑暗。
    鸮,只在夜间出没,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那双锐眼和那对利耳,盖因此,它才总能轻易捕捉到猎物。
    雁回客栈。
    伙计已打烊关门有好一会儿功夫。
    可客栈大堂中,却还泛着微光。
    只见柜台前燃着一支白烛,似在侯着客人归来。
    想来,未归之客若是晚些时候回来,伙计们便不需摸着黑来开门吧。
    该在的,夜不归宿。
    不该在的,却不请自来。
    伙计们睡意浓厚,浑然无觉一只夜枭趁着夜色,在他们眼皮底下,溜进了客栈。
    夜枭自不是来玩闹的,而是来“捕猎”的。
    夜枭便是姜逸尘。
    他的猎物便是恋蝶,却似乎又不止恋蝶一个。
    他藏身于大堂晦暗一角,得以看清整个客栈布局,又不致在烛光下暴露身形。
    客栈分有三层。
    底层有五间屋子,当中两间住着伙计和老板,余下三间相通,既是厨房,亦是杂物间。
    往上两层则为客房。
    中间一层为普通客房,有七间。
    最上层为天字号房,仅有三间。
    天字号房在雁回客栈中只意味着大。
    眼下,十间客房竟是一片暗色,客人们似都早早就寝。
    障眼法?
    只一眼,姜逸尘便已在心中认定,一切都是这个客栈在作祟。
    他更不由开始疑心,这雁回客栈和听雨阁之间,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瓜葛。
    哪间屋子住着人,哪位客人至夜未归,暂无从知晓。
    这些姜逸尘本不需烦恼,或许再有一两天时间,答案便会体现在纸条上,可直觉告诉他,今晚极为关键,他不能坐视不理。
    一时寻不见破绽所在,姜逸尘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时若逝水,转眼间,白烛已为残烛。
    堂间相比先前黯淡了不少,对姜逸尘而言,自也是更加安全了。
    时至此刻,那外出之客仍未归来,莫非今晚不打算回来了?
    正在姜逸尘出神之际,另一道微光在他瞳孔中燃起,摇曳着。
    那光极为微弱,似有似无,若即若离,相比残烛之光都来得毫不起眼,以致于姜逸尘一度以为是眼睛出现了幻觉。
    那微光源自客栈掌柜的房间。
    一个客栈之所以便宜,情况大致为三,条件简陋,服务简单,人员稀少。
    而这三条雁回客栈无一例外全占,当中又以人员稀少为甚。
    客栈里的伙计,加上老板,总共只有三人。
    老板是个女子,年岁并不大,两个伙计则是一个中年,一个青年。
    以如此组合经营坐拥十间客房的客栈,本便是件怪事,却少有人起疑,或许这江湖上各种稀奇古怪层出不穷,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姜逸尘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依照他所得到的信息来看,他实在无法对雁回客栈的古怪视而不见。
    他甚至在心中已有猜测,这雁回客栈和听雨阁本是一家。
    毕竟早在三年之前,他到此投宿时,客栈掌柜虽是个女子不差,却也是体态臃肿,人老珠黄,而客栈中虽说人手不多,却也有四五个伙计,在厅堂厨房间穿梭,上下跑腿,好生忙活。
    尽管时过境迁,客栈可能因经营不善,而易主减员,可这发生变化的时间段,姜逸尘总觉着太巧,正好在听雨阁成立之后。
    当然,这份质疑并不严谨,姜逸尘还需要更多确切信息以印证。
    思绪又回到眼前,值此夜深人静之际,这客栈掌柜房中灯火未熄,是睡梦中忽而内急,起床小解?还是同他人约好了时间点,另谋他事?
    这回,姜逸尘没有等待太久,已得到了回应。
    忽有微不可察的细碎声响传出。
    他立马将左耳贴紧墙壁,摒弃杂念,仔细聆听。
    声音源自上方。
    上方便是客房。
    客房有异动!
    是房门开闭的吱呀声。
    一、二、三……四……
    姜逸尘在心中默数着,有四间客房房门在短短十息中,先后开闭。
    而他赫然瞧见,上面两层仍是一片漆黑。
    紧接着,是急促,轻重不一的声音。
    笃、笃笃、笃……
    这并非是脚步声,或说不是正常行走的脚步声,而是脚尖点地之声。
    这黑灯瞎火的,有楼梯不走,还施展轻功?
    姜逸尘一面想着,已一面蜷缩起身子,屏住呼吸,让自己完全被黑暗吞没,不发出半点动静。
    一、二、四、六……
    姜逸尘心中依旧在默数。
    他这回数的,是从楼梯上掠入客栈老板房间的身影。
    六人。
    看来,那夜不归宿的一对,不是夫妇,便是主仆,或是兄妹了。
    这回姜逸尘可在不需有任何猜测,只要上前一探究竟,便能揭开这雁回客栈的神秘面纱了。
    他正要直起身子,却立马又如雕像,一动不动。
    只见一道人影晃晃悠悠地从一层另一间屋中走出,走到柜台前,见残烛将息,摇晃着脑袋嘟囔道:“这都到子时了,还没回来,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旋即又晃晃悠悠地走回房中。
    只是,他并不是走向自己的屋子,却也是走入了女掌柜的闺房!
    夜重归静寂,姜逸尘又默数了十息,料想到另一个伙计应是守在自己房中以望风把守后,再不敢有片刻耽搁,闪身欺近女掌柜的房间。
    手中虽有剑,可剑却无出鞘之意。
    顷刻间,姜逸尘已进入屋内。
    他能确定自己的动作,比起他们要轻上数倍,绝不会惊醒,已经入睡的另一伙计。
    而屋中景况,则是不出所料的空无一人!
    若非如此,姜逸尘也绝无法安然站在这里。
    屋子并不大,若是七八人都站在里边,倒将显得拥挤。
    屋中陈设简陋,一张床,一方桌子,一把椅子,一面衣柜,若非角落边还有个梳妆台,实在难将此当作是一年轻女子所居之处。
    能看清这些,自然是因屋中有光,光是烛光,摆放在桌上的烛光。
    相比大堂里的烛火,这儿更为敞亮,可在外边瞧来却极其微弱,则要归功于挂在门、窗上的黑布帘。
    可真是煞费苦心。姜逸尘暗叹道。
    人哪去了?
    姜逸尘在房中四下打量着。
    他来到了梳妆台前,竟瞧见一层灰尘。
    他又来到了衣柜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后,只见其中衣物寥寥,且都极为简易而朴素。
    他合上了衣柜门,很失望并没在其中寻见任何暗门。
    目光四扫,最终停在了那张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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