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他们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世界,陈老头得在。
    不管那个老家伙实际的身体情况,是不是已经做不了什么,“有他在和还有他在”这件事本身,就是至为珍贵和重要的。
    只有这样,青子作为人类当前最可依仗的巅峰战力,才不会在任何一个最令人绝望的时刻,感觉到茫然、孤独和无助,他们这些人,也才不会在任何一种绝境面前,真正彻底的绝望。
    只要人间尚有陈不饿,还有一式未出手的斩红刀,人类就还没有彻底输掉这场命运战争。
    这种信念在过去三十余年,他无敌于世而征战不休的岁月里,不知不觉已经刻印进蔚蓝几乎所有先辈和高层的意识里。
    所以,每逢人类有事,事大,事难,事危,如天之将倾,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人,目光望向的人,都会是他。
    时至今日,也没有改变,依然是他。
    只是这一回,当他们一如过往,这样去期待和祈望,徐晓红不得不告诉他们所有人,他终究是真的老去了,油尽灯枯是一个很华系亚的词,他试着尽力翻译和解释给他们听。
    如同这些前辈一样,被老头和他的历史神话深刻影响的,还有几乎所有,在这个新世代真正走到人类抵抗最前沿的强大新人们。
    蓝星现有这几十亿,一直到公开战争时代才开始逐渐知道抵抗真相和历史全貌的普通人类,也许会因为过去这些年不断的胜利和辉煌,以为人类真的已经出现可以替代他的天才和新人。
    但是,实际的情况,每一个本身真正踏足人类源武世界顶尖行列的新人,他们自己,都绝不会出现这样的误以为。
    他们只会因为认知和了解得更多,更加震撼于他的出现和存在。
    同样因此,庆幸有他的存在。
    “现在回头想想,果然还是当天才新人的时候最幸福啊。”
    韩青禹突然开口,用难得的追忆、感慨的语气和一声长叹,让舰舱里重新恢复了动静,接着出现笑意。
    “那些可以躲在老头身后的日子,是真的好。”
    嬉闹声中,韩青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双手抱着后脑勺,又说了一句。
    每个人都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
    当塌天的巨石终于落下来,年轻人们顶不住了,再去看向那个曾经一直擎着这天顶的老人吗?
    可是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啊。
    …………
    华系亚北方,一处非蔚蓝军事基地。广袤草场里的一座和缓山峰,山坡下,一间类似普通牧民家的房子里。
    陈不饿在方形的木桌上盘腿而坐,身后是一面平滑的木墙壁。
    “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刚从蔚蓝总部回来不久的徐晓红面色疲惫,抬头看了看他身后墙壁,说:“我应该写个对联贴上的,烟熏火烤,人间无敌,不然不正式。”
    陈不饿全身就一双眼睛在动,盯着他,瞪着他。
    徐晓红全当没看见,依然把手里拿的香点了,认真插上。
    香火袅袅升腾。
    华系亚的几百万户香火升腾。
    全世界的千万户,香火升腾。
    但是并不用担心,这并不会熏着陈不饿。
    因为韩青禹等人的想法,其实有一处细节,是错的,陈老头现在不是奄奄一息,而是已经完全不呼吸了。
    他停止呼吸,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继续“活”着。
    世人皆知呼吸的重要,知道那是对身体、生机的给养,却不知道,那其实也是对生命的缓慢剥夺。
    “哎,按照这个逻辑,蔚蓝其实已经不保护你了哦!毕竟口号说的是,为了一切正在呼吸的……可是你已经不呼吸了呀。”
    仿佛突然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徐晓红说完自己乐呵起来,随后缓缓走到桌边不远的椅子上坐下,开始慢悠悠地喝茶。
    一口,两口,徐晓红咽茶,抬头,再次看向他,“可是你,还想要保护他们吧?”
    “最后一次吗?”
    这一瞬间,参谋长的眼眶不受控制,开始微有些泛红。
    因为已经太久不习惯这样矫情,他很努力去掩饰。
    倒是陈武夫自己,一点也没有悲伤和感慨的情绪,身体不能动,嘴巴不能动,他就用一双眸子,继续死死盯着自己的老伙计。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徐晓红顿了顿说:“是的,情势发展并不太好,至少那具普嗒尔明确是带着舰队,向月球方向去了。”
    陈不饿眼珠上下动了动,似乎表示他知道了,然后继续盯着徐晓红。
    “你是要问韩青禹、温继飞那几个小子吗?对,他们还是得去。这会儿估摸着应该已经出发了。下面报上来的信息说青子的炎朽还没恢复,可是,时间已经不等他了。”
    徐晓红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再一次抬头,发现陈不饿还是保持刚才的姿态,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凝神想了想,语调高起来,“我去,你不会是那么不要脸,想问说他们这次回来出去,怎么都没来看看你吧?”
    陈不饿眼珠上下动了动,表示“对,就是这个”,他竟然真的这么不要脸。
    徐晓红大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止住。
    “不会来的。他们既不愿来,也不敢来。不愿来是怕来了,你会挣扎爬起来一起去,不敢来是怕来了,看见你真的已经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他们还是会怕的啊。”
    这段话说得很拗口,陈不饿未必全部听得懂。
    不过无所谓,徐晓红自己懂就好了,因为其实他本身,又何尝不是这样怕着?区别只在于,他没办法不回来,同时他知道,事情只会有一种结果。
    不再去看陈不饿的眼睛,也不去管他是不是还想问什么,徐晓红说完一个人坐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起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拎了一根长木杆子回来。
    走到陈不饿的香案前,双手握住木杆子下端,开始往上捅。
    屋顶很快就被他捅穿了。
    “扑簌簌……”草杆子和灰土落了满屋,也落了陈不饿满头满肩。
    徐晓红咳嗽着,胡乱给他扒拉了几下,自己捂着口鼻跑出去。
    等到灰尘都落定了,才再次出现在门口。
    扶着门框,看看陈不饿,再看看他头顶上方,那片璀璨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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