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枯叶禅师是要将长公主送到目的地的。
    可到了这里,他又回头了。
    因为他发现,由始至终,其实不用他送,隐藏在队伍中的伊凛,也能达成这么一个使命。
    这些日子,夜夜与林施主畅聊佛理,哪怕对方听不懂、不认可,但枯叶禅师与伊凛二人,也成了半个忘年之交。
    伊凛偶尔说出一些违背常理的话语,让枯叶禅师觉得有几分道理的同时,也暗暗摇头,绝不能让王小虎与这人再多纠缠了,否则非得被带坏了不可。
    这可是一棵修佛的好苗子啊,绝不能长歪曲哩!
    枯叶禅师这段时间可谓是操碎了心。
    夜晚应付伊凛。
    白天还得为王小虎传些浅显佛理。
    这传来传去,王小虎终于被枯叶大师打动了,决定前往大理寺看看再说。
    而且,他不知怎的,似乎对天剑门不感兴趣。
    也许是因为那一顿饭,又或许是其他原因,王小虎对枯叶大师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瞅着挺喜庆的。
    于是王小虎走了。
    枯叶禅师的木鱼轻飘飘的,左摇右颠,飞行轨迹中透着一股难以压抑的喜悦,带走了王小虎。
    东周山巅,只剩下长公主与伊凛二人。
    二人沿着小径下山。
    伊凛也没在夏小蛮前,展现什么惊人的异能,一步一个脚印,如同郊游。
    夏小蛮仍穿着那和尚布衣,半个月未剃头,她脑门上已长出了密密的头发渣子,看起来如同刚还俗不久、离经叛道的小和尚。
    “呐,姓林的,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走着走着,长公主起了一些异样的心思。
    “说。”
    伊凛头也不回,回了一句。
    “我听大师说,你有点家传的小本事。不如你护送本公主回庆都,只要回到庆都,必有重酬。”
    “哦?”伊凛看似来了兴趣,停下脚步,回过头,上下打量长公主几眼后,又问:“回到庆都后,你又想做什么?”
    夏小蛮轻咬下唇,因太过用力,下唇被她咬出了一个浅浅的血印仍不自知。在沉默了好一会,夏小蛮眼瞧伊凛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狠角色,于是只能尝试把自己底牌透露一些:“我想把我弟弟带出庆都。”
    “你说的弟弟,该不会就是当今大庆皇帝,那位三岁就登基的小皇帝……夏基盛吧?”
    “是呀,不然呢?等等,你怎么敢直呼帝王名讳?”
    长公主忍不住又瞪圆了眼。
    伊凛没理她,自顾自地说:“呵,然后,把你弟弟带出庆都,又怎样?”
    夏小蛮以为伊凛答应了,顿时对伊凛的“犯上”不计较了。她面上多了几分红润,眼眸深处荡起涟漪,神采奕奕。
    只见夏小蛮兴奋地抓着伊凛的衣襟,靠近几步,压着声音速速说道:“荒南镇南王是我父皇的皇兄,也是我们姐妹二人的亲皇叔,只要我与弟弟二人投奔皇叔,皇叔看在父皇的面子上,说不定愿意出兵,铲除庆都那位妖妇,重新稳固我大庆的江山。”
    妖妇?
    伊凛之前还是装的,这下却真来了兴趣。
    “哪位妖妇?细说。”
    夏小蛮话已说开,不再隐瞒,更有几分倾倒满腔苦水之意,叭叭叭地把皇室秘辛咬牙道来。
    原来,夏渊帝晚年不祥,晚节不保,纳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娇妃。
    那位娇妃长相艳美如花,身材凹凸玲珑,无论是谁见了,都难以挪开眼睛,直接瞧得眼睛发直,据说她的容貌,哪怕是皇宫里的贵妃见了,都自惭形秽,不愿出门与新来的贵妃走在同一路。
    可本好好的皇室后宫,自那妖妇来了,就开始出事。
    先是大庆皇后诡异病倒,留下二位年幼姐弟夏小蛮与夏基盛,便一命呜呼。
    随后夏渊帝性情大变,冷落一众贵妃,不问国事,流连新妃床榻,风流快活。
    而夏渊帝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最终也没了。
    夏渊帝临死前,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竟立新来的贵妃为皇后、后宫之主。
    在夏渊帝死后,新皇后垂帘辅政,说是辅助年幼太子掌管国务,可到了如今,太子成年,这垂帘辅政仍未被取缔,大庆王朝内,渐渐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这些不一样的声音,让原本铁板一块的大庆王朝,分成了三派。
    一是坚决拥护新皇后、支持新皇后辅政的激进派,二是反对新皇后的反对派,三是对此不闻不问、独善其身的反对派。
    皇室内部争斗不断,外头诸侯也渐生异心,开始征兵赋税,隐隐坐山为王的意思。
    这个俗套又理所当然的皇室斗争故事里,被新皇后压得说不出话的可怜皇帝,便是夏小蛮的弟弟。
    众所周知,一个故事的好坏,是分视角的。
    在夏小蛮的视角看来,这位新皇后自然与妖妇无疑,罪该万死。但伊凛站在中立者的角度去看,却觉得这所谓“妖妇”颇有手腕,竟能凭一人之力,将好端端的百年王朝颠覆至此,有点手段。
    若有机会,伊凛甚至想亲眼见一见这妖妇。
    说不定聊得畅快了,还能够坐在一同,交流日常坑人心得体会。
    夏小蛮一口气说了半半时辰,说得口干舌燥、耳根噪热。
    可当她将苦水倾倒大半,回过神发现眼前的少年,目光迷离,似在神游,顿时很生气。
    她下意识抡起怀中行囊想往少年那张可恶的脸上砸,可恍然间想起,布囊可比少年的脸贵重太多太多,于是便忍住了冲动,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听了。”伊凛的目光重新恢复焦距,他刚才的确有些走神了,也没完全在听,主要是借着长公主的话,在想事情。
    原来如此,他大致明白了长公主的处境。
    伊凛目光在长公主的行囊上一扫而过,随后似笑非笑的目光重新落在长公主那红彤彤挺可爱的脸蛋上,徐徐开口:“段位差太远了。”
    “段位?”夏小蛮闻言一愣,平平的胸脯不由挺起了几寸。
    “是啊,你与你口中说的那位新皇后,段位差远了。”
    “是妖妇!”夏小蛮认真纠正伊凛话中毛病。
    “我随便说几点。一、你有没有觉得,你们离开庆都时,太过轻松了些?”
    夏小蛮回忆起自己离开庆都的情景。
    她去大理石剃了个头。
    在皇宫内某位亲信朝臣的安排下,办了张假的通行证,关口轻松的确轻松放行了。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剃了光头让对方疏于防范,但现在回过头一想,当时城门的防卫,似乎松懈得有些离谱了。
    想到这里,夏小蛮木着脸点点头,算是承认。
    伊凛掰着手指,又道:“二,假设,那位新皇后,只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区区一位长公主,无关轻重,杀了你只会落下话柄,那么放了也就放了,这无可厚非。可在你离开庆都后,她却在黑市里发布高额悬赏,让俗世武夫、杀手、孤野散修先后上来追杀你,又为什么呢?”
    “对呀,为什么呢?”
    伊凛没有解释,只是笑着掰下第三根指头:“你一提起你皇叔镇南王我就有些明白了,现在大庆王朝内虽乱,但表面上仍是朝权一统,四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因为宫里的确有一位正统的皇帝坐着,谁也不敢带头乱起来。可假设,你这一位出逃的长公主,手里有着能动乱帝位的关键之物、而你又突然想不开,要投靠某位拥有重兵的……譬如镇南王什么的诸侯呢?”
    长公主的小嘴猛地被惊讶撑成了“o”型,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伊凛不顾长公主的反应,继续道:“之前枯叶禅师在,我给他面儿,一直没提。现在他走了,你又开始闹了,我就不得不说道两句了。你、大庆长公主、真平公主,死不死、活不活,其实根本不重要。那位妖妇在意的,根本不是你的性命,她在意的,或许是你身上的某个物件,比如……”
    夏小蛮听及此处,猛地抱紧了怀里的锦囊。
    伊凛屈指一弹,夏小蛮怀中布囊猛地从怀里弹了出来,在半空中打开。
    一卷卷仔细束成卷的乌丝秀发,从布囊里散落出来。
    伊凛一愣,是夏小蛮的头发?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那散落的长发中,一个墨绿色的方形玉玺,从空中落下。
    玉玺表面布满玉质纹理,最深处隐隐透出一抹诡异的嫣红,光瞧这材质,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不!”
    夏小蛮这下真急眼了,伸手就往空中掏。
    可她哪里掏得过伊凛?伊凛随手一摄,那乌黑的印玺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到伊凛的掌间。
    伊凛当然对夏小蛮的随身之物不大感兴趣,本该如此。
    可当那印玺与伊凛手掌相碰时,伊凛却浑身一震,像是被电了一下。
    眼前,浮现出熟悉的文字。
    ……
    【人皇玺】
    【品级】传奇(3/7)
    【限制】天命所归,人皇专属。
    【效果】镇压江山,万邪不侵。
    【说明】是的,这就是钥匙……之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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