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怀恩紧紧贴在他右侧,没错过他任何一点紧张。他的全身都绷紧了,所以她也只是点着那里,没有动作。
    若不是他几乎是抽泣的小口呼吸声还在,她会以为这是一句被冰封的尸体。
    可是已经到了阳春叁月。
    再寒冷的心,再屈辱的魂,都该是到了破开这坚冰一样的封印的时候了吧?
    她的指尖动了动,但他又一次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不容她再动半分。
    像是彻底将自己呈现在她脚下之前,最后,最后的一点点无谓的努力。
    也像是某种祈求,若是听不到那句对的咒语,就不会彻底敞开心扉。
    他抽泣了小小一声。
    “怀恩,你知道吗,其实我和你认识的那个萧齐完全不一样,我只会得寸进尺,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甩掉我,哪怕我死也不会离开你。
    你真的想好了吗?你……你真的要选择我吗?我不是青云,哪怕我是这样的身体,我也不会把你分享给任何人。从今往后我们就回不去了,你真的愿意被我这种人独占吗?
    你想好了吗?如果……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还是你的奴才,永远都不会违背你,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的,甚至你想要哪个男人都好,我都会帮你得到……”
    他语无伦次地开出他的所有价码,就像一个赌徒一样试图在庄家面前,在必败之局开出最后一张牌之前,赎买自己,妄图回到原点。
    若是他能够退到这一步,她是不是就会放弃呢?
    他不相信他的身体还能生长出堂堂正正的爱欲,更不相信她能爱他长久。他的回避是自保,。
    “人心肉裹,自然难辨真心假意。可你不同,看你,总比看其他人容易些。”她贴近他的耳边,轻轻说着落在他心上如同万钧的剖白。
    他的手茫然地落下,衣袍散开,层层新旧伤疤交迭,都比不上那一处伤得够深够久。
    她抚着他残缺的那处,掌中的温暖让他全身发烫,好像他这颗心也被她的素手托住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枯木逢春,什么是勃勃生机。
    随着那道伤疤带来的,原本无力破开也不想破开的心上坚冰此时化成春水,他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带着活气和冲动疯狂跳动过。
    是吗,她竟是这样看待他的吗?甚至让他觉得自己与常人的不同是种恩赐,是让他有了靠近她的权力的通行证。
    他在她手中放松了自己。
    她是太阳,他转过头再无阴霾地看进她的眼睛。
    她让他复苏,让他腐朽如枯木的心重新向下一个阶段生长。
    肉身的刑罚并不在伤口愈合那日结束,而是时时刻刻把他属于人的情感与欲望不断拔除,让他像一个破洞的陶壶,明知什么都留不住,也就放弃了拥有。
    但是今天,这漫长如剔骨的刑罚在她手中结束了。
    他被她托在掌心,明白什么是完整。
    爱意如淅淅沥沥没进土壤中的春雨,无声却快要将他吞没,
    他要重新认识自己,接纳自己,完全相信魏怀恩的爱,完全把全部身心托付。
    他也只能如此,再无回头路。
    尽管还是有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说:绝不存在毫无保留的爱。
    但他必须迈出这一步,就像一颗种子一样从黑暗的土壤里生长出来,赌上一切,赌那寒冬已过,从此只有春光。
    他迫不及待地凑上去亲吻她的额头,迫不及待地在完全暴露所有秘密之后再向她献上自己的忠诚。
    从今往后,萧齐此身就只能仰赖魏怀恩的爱。她欲他生,他生。她欲他亡,他亡。
    曾经在京城中的那个长夜,他见了她的所有模样,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们之间作为主导一方。
    今日之后,在他赤裸裸地呈现给魏怀恩之后,那他就必须回到自己的位置,仰她鼻息,求她爱意。
    危险,很危险,就像走在钢丝上一般危险,他这种人本来绝对不可能把自己放到这样被动的位置上。但是怎么办呢,他太爱她了,哪怕此刻的美好像是濒死前的幻想,哪怕有朝一日会被她千刀万剐,他也想相信她。
    相信人心不变,相信同心永结。
    这算不算是他和她的洞房花烛夜?
    她轻轻抚摸着他,虽然他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反应,但是她知道,他需要她的触碰。
    他忘情地轻吻着她,从鼻尖到脸颊,从额头到眼睫,不再征求她的允许,也不再小心翼翼。他吻住她的唇瓣,第一次让她知道了他曾经都压抑了怎样的爱欲,连她的呼吸都要靠他来渡。
    魏怀恩被他吻得晕晕乎乎,等他离开后还没有喘匀气息。
    但他又凑过来,像是不能忍受和她分开哪怕一瞬一样,哑着嗓子在她耳边祈求。
    “怀恩,怀恩,可以亲我一下吗?就像我没醒来时那样?
    可以再摸摸我吗,怀恩……”
    他亏欠了自己太多,这些他曾经深埋在心里的渴求一旦挣脱束缚,便再也压不回去了。
    他要求真多,就像死死挂在魏怀恩裙摆身上的蒺藜,一生污名,人人厌弃,却扒着她再也不放。
    但是她依他所言,主动吻住他意犹未尽的嘴唇……
    “怀恩,你爱我吗?”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感受着她的偏爱。
    他终于也敢用这个词来定义魏怀恩对他的感情了。
    “我很爱你,萧齐。”她今夜这样宠他,说着他想听的话,做着他想做的事,甚至让他死在这一刻的欣喜若狂之中也再无遗憾。
    他听到了那句咒语,灵魂便缠绕上了重重的枷锁,甘心被她俘获。
    那条肉疤代表的痛苦与卑微,此刻突然烟消云散。
    他愿如最癫狂的信徒一样,极尽虔诚地趴伏在她脚下,一刀一刀将自己凌迟,用白骨捧出尚在搏动的心脏献给她,只想让她好好看看这颗从今往后只属于她的真心。
    魏怀恩,魏怀恩,给你,什么我都给你。爱给你,权给你。这个人,这条命,就连呼吸过的每一口气都给你。
    只有这样,我这卑劣扭曲的身与魂才能用尽所有的勇气,在你依偎在我身边半梦半醒之时,颤抖着,轻轻在你耳边说一句:“我爱你。”
    厉空府邸。
    “可舒,我派了人去和府学告假,你这几日就在家里待着,等之后再出门好吗?”厉空摇晃着金链扯了扯孟可舒的脚腕。
    “为什么?”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警惕地盯着他,只因为他最开始也是用这个理由把她彻底锁在府中的。
    厉空才要解释是因为嘉柔公主在明州,难免有来自京城的人认出她。可是见她这般敏感多疑,要出口的话苦涩了太多:“你何必这样戒备我……
    这几日嘉柔公主在明州府令的宅子里住着,还有从西北归来的江鸿将军等人在驿站,你身份不便让太多人察觉,等他们走了你再出门也能少些麻烦。”
    “厉大人把我从南林府带回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以后会有麻烦?”她在那日动摇之后,总是要刺他几句,好像让他吃瘪就能把对他的怜惜从心里赶出去。
    往事总是伤他的最好利器,她虽然明知道他眼中的躲闪和悔意做不得假,却觉得痛快,似乎这才是能让他感同身受的报复。
    “不是的,可舒,我从没有这个意思。”他走过来坐在床下靠在她的腿上,摩挲着她足踝上的金环,以此躲避她的眼神。
    “若你想出府也可以,只要带上幂篱就好,我会让人保护你的。”
    “厉空,你真不觉得你这样对我毫无意义吗?”孟可舒索性捧起他的脸,逼他和自己对视。
    “我们在一起除了互相折磨还能怎样呢?我不会爱上你的,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真心,算我求你,放过我吧。你很好,你一定能遇到一个能和你共度余生的人,但是这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你明白不明白?”
    这样的话说了太多次,以至于两人都已经没有了什么情绪波动,不像是质问,不像是责骂,反而像是陈述了一句事实。
    但是他的脸被她捧着,不许他像以往一样假装没听见,不许他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小月亮。”他笑了,她被他突然的亲昵震住,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按在他脸上。
    “你愿意碰我了。”
    她果然皱起了眉头,琢磨着说什么才能让这个人不要继续发疯。
    “既然你愿意摸我了,那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他跪直了身体向她靠近,“但是要听我的真话,小月亮得让我亲一下,就在下巴,答应吗?”
    孟可舒看着他,掂量着他这个要求。她应该拒绝,可是“真话”这两个字有种魔力,让她最终点了点头。
    “唔……”他笑眯了眼睛,凑上来把唇瓣贴在她的下巴,故意停留了很久,还发出满足的声音,让她觉得这个吻像是在发烫。
    青楼做派,妖媚惑人,他就是会用这一套。
    “好像还有点不够,小月亮,再让我亲一口吧,我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行,只要你问。”他当着她惊愕的眼神舔了舔嘴唇,又想向她靠近。
    “厉空!”她警告他,双手还是无奈地被他抓在手里。
    “好吧,好吧。”他颇为惋惜地摇摇头:“我以为没人能拒绝我这样呢,可是小月亮总是这么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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