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苏佳渝是休假的,可也闲不住,看大家忙前忙后就过去搭把手。
    “那你对水蓝新款的流光绸数量,一共是两千三百件,有花纹的占了一千件,油纸上盖着花纹刻章的就是花纹的,没有的那就是水蓝色的。”王坚也不客气,跟苏佳渝说。
    苏佳渝拿了字条仔细看。
    王坚说完还想苏佳渝识不识字,这么一见,便说:“你识字?”
    “在村里时哪里会识字,家里男丁都没钱念书识字,我是到了京里,那时候做卤鸭,抽空了表叔教我们识字做账算账,梁管事人也好,很耐心教我们,这些都是看在表叔面子上的。”
    “老板没把你们当苦力使。”王坚道。
    苏佳渝懂,点头说:“刚过去不懂这些分别,后来表叔一家要来昭州,我们一共四人,两人留京里,两人过来,那就抓阄决定,我们俩就过来了,开了店,刚开始肯定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熟练起来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表叔对他们四人的栽培和用心了。
    若是没有表叔,他这样的个头、体力,就是出去给人家干苦力都没人要的,更别提如今比工人拿的银钱多,还有这几样本事。
    他是撞了大运了,当初被杏阿叔挑中了。
    这次出去就是两样,流光绸、荔枝罐头。海产干货、水果干货,这要等第二批大货才能出,为了省本钱,最好是晾晒干的,昭州本来天气炎热,三四月一过,那夏日漫长,是很适合做干货的。
    黎周周把几个单子数目还有货都对上了,这就能出发了。
    同行的还有忠字辈的四人,都是跟着黎周周的,这些日子也略摸了些七人的性子,其中这四人稳重又带着几分灵活。
    货船缓缓的离开了码头,甲班上,船员挥着昭州商的旗子,底下码头岸边工人们、百姓们纷纷挥手道别,只盼着早早平安回来,那些送别的百姓中,她们的儿子/男人都在上头当船员、工人,回来了那便领了一笔的银钱,家里日子也好过了。
    跟船跑商搬货卸货,出去一趟便有二两银子可拿。
    这可是趟好差事啊。
    不过昭州商也挑,不是谁都能上去当工的,要水性好、出海经验丰富、体格好的工人。
    这次出去是三艘船,王坚和苏佳渝一间船舱,虽是破旧了些,但洗扫的很干净,被褥都是新的,只是放在船上不出几天,这被褥也带着海水的味道,说不上湿漉漉,但也不干燥。
    “你要是晕船了就跟我说,我这儿带了一包陈皮,嚼一嚼。”王坚先分了苏佳渝几片。
    苏佳渝道了谢放在荷包中,嘴上说没事,觉得没晃的难受他能挺过去,甚至对着大海还很新奇,王坚看了也不说,等个一两日,肯定要难受就没现在这么鲜活了。
    果然,船在海上漂浮了一日,到了傍晚夜色深了,这下子苏佳渝是蔫吧了,也有些害怕,不敢看海面了,坐在窄窄的小床上,摸黑说:“外头好黑,海也看不清,也不知道多深,有些可怕了。”
    “其实也还好,你害怕了早早睡。”
    苏佳渝是睡不着,却不好意思纠缠王坚耽误了对方休息,他是晃悠悠的,躺平睡着都感觉在晃,不踏实。王坚知道苏佳渝没睡,翻了身,侧着主动问起中原的事情。
    吃的喝的穿衣收成过节的习俗。
    苏佳渝便聊了起来,后来也不知是困得,还是晃晕的,反正睡了过去。王坚听对面小床呼吸稳了,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睡觉。
    昭州城。
    黎府要动工盖房了,在原先的府邸上扩大了一整圈,附近的宅子是买的买,拆的拆,跟衙门另一头的陈府差不多大了,可陈大人家人口多少,黎府人口才多少。
    自然嘀咕这个的要被骂回去。
    “你管顾大人一家多少人,人家有银子想盖什么不能盖?”
    不管怎么说,黎府扩大盖屋动工了,木材、石料开始运,黎家的生活自然是有些受影响,不过不大。隔壁叮叮当当的砸墙拆梁,黎大没事还爱过去看,原是要插手多问问,后来发现人家这里的木匠瓦匠盖的房子可比他精细许多,他那村里头的屋不够看的。
    因此就不说话,只看着、学着,即便这样也得了很多乐趣。
    顾兆早看出来了,爹和文人雅士有官阶在身的人聊不到一起,不管是别人奉承巴结他——这爹更难受不自在。爹就爱同底层百姓们说话、聊天,觉得更自在。
    因为同一个出身,哪怕南北差异大了,可底子是一样的,都是地里刨食,都是辛辛苦苦赚血汗钱,都是供养家里孩子老小。
    黎周周最近清闲许多,隔几日去厂里瞧瞧,或是去看看卤煮铺子,不是很常去救济院,他过去了,大家都端着,陪着他说话,活都没法干了。
    这去就是叨扰人家的。
    黎周周便拿出了许久没上手的线簸箩,还叫上了霖哥儿一起做活,太阳好了也别拘在屋里头,东西让下人搬出来,在院子里,他是答应了福宝给汪汪做个能磨牙啃咬的老虎。
    “好多年没做了,这手都生了。”黎周周拿了剪子铰了布,这布头拼不到一起,顿时笑话自己手笨。
    霖哥儿瞅了眼,说:“是剪反了,应当这样。”
    “你跟我说,我来,我答应福宝亲手做的。”黎周周觉得还是要略略挽回颜面,就跟霖哥儿说:“我以前还给阿奶做过一件袄子,布老虎是指定没问题的。”
    霖哥儿抿着唇笑,老板同他阿娘一般,也是要颜面的。
    “老板做的袄子肯定很好看。”
    黎周周也笑,霖哥儿小小的人反过来夸他安慰他了,也不在意,说:“那是阿奶生辰,我买的时新料子,一块紫色的,也没什么绣花暗纹,都是我自己来的,做的是圆领对襟,农家人干活,袖子窄袖口,其实寻常见的,对襟胸前是个福字……”
    霖哥儿脑子里就有画面了。
    老人家肯定喜欢,他都想给他阿奶做一件了。
    “老板中原人京里人穿什么?”
    “穿的比咱们昭州略多几件,尤其是京里,略是有些门户了,袖子就要做的宽大,这样不便干活,一看就是贵家夫人小姐。”
    霖哥儿想到花灯节时那舞姬穿的,袖子也长长的,不过是窄长,因为好甩起来,跳起来了,绕一圈,跟游龙似得。
    “制式就是上袄,斜襟的、圆领的、对襟的,下面是裙子,花样上就是绣花不多,款式上没多少区别。”
    京里中原大家伙都这么穿。
    黎周周说完,见霖哥儿眼神亮了下,又是犹豫,便说:“你想缝什么衣裳?想做了就做,能不能穿身上,穿不穿的出去,那再说。”
    如今又不缺料子使。
    霖哥儿就笑了点头应是,把自己想的用笔画了出来。北方穿衣上也正统、传统,款式基本上没变化,细微的那就是腰线略收一些,袖口略大或是小一些,绣花变一变,袄裙里又是衬裙衬裤里衣肚兜。
    总之零散穿上去好几件。
    这是寻常的装扮,要是秋冬天气冷了,或是参加什么大的活动,正式一些的,那穿的更是繁琐讲规矩。
    昭州不同,昭州穷苦,之前百姓们没往穿衣打扮上琢磨,就是有心想做,没钱,只能随便穿穿,讲究的人那就是洗干净、补丁上绣个花草之类的。
    但一点,穿的少。
    昭州炎热,夏日漫长,尤其是底下的百姓,田里刨食干活,没人时,男人们还能露出胳膊大臂,底下的裤子也挽到了膝盖以上。自然女人们没这般露,不过就是肚兜里裤外头套衣裳。
    没了长袖里衣里裤这么一说。
    霖哥儿就想,在方便做事的基础上,能不能变个花样更好看些?他想着便下笔,一会画画描描,错了便另起一张纸,慢慢画。
    两人是各干各的事,黎周周缝布老虎也上手了。
    如今几日,黎周周除了给汪汪做了布老虎,还有垫子,圆圆的,中间缝的厚实,里头塞着棉花,四周用剩下的粗布头剪成了条编成了辫子,缝了一圈,这垫子架在略高处一些,汪汪最爱扒拉这辫子玩了。
    汪汪的有了,福宝回来看着喜欢,黎周周又给福宝缝了同款。
    顾兆下了值回来,见福宝和汪汪屁垫一模一样,笑的不成,说:“你们俩这是兄弟款了。”
    福宝不觉得他爹骂他小狗,反倒是很喜欢,抱着汪汪脖子就揉揉汪汪耳朵,高兴说:“汪汪你听见了没,我可是你大哥了,你是我的小汪汪弟弟。”
    “……”顾兆。
    真是自从在陈家孙子辈升了辈分,他家黎照曦就爱上了做长辈,只要是他的晚辈,出手大方不说,还很照顾疼爱,如今连一条狗都不放过了。
    黎周周当亲阿爹的听懂了,回头就给顾大人也安排上了同款屁垫。
    顾兆:……
    “老婆,你这是笑话我呢。”
    “你夸垫子软好坐,哪里笑话你了?”黎周周不认账。
    顾兆便笑,“我是汪汪黎照曦兄弟的爹,那你便是他俩的阿爹了。”
    黎周周:“……说不过你。”
    结果第二天,顾大人便带着软垫上了马车,先送黎照曦去学校,然后再去衙门,只是这次下来带了垫子,众人就见顾大人手里拿了个什么去了衙门。
    “好奇啊?”顾大人拿着垫子笑眯眯的同师爷说:“我家黎老板亲手做的,用不要的布头缝的,节俭实用,里头塞着棉花,坐起来软软的,他看我辛苦,一坐就是一早上,特意给我缝了这个。”
    师爷:……我就只是看了眼。
    隔了一日,黎照曦上学也揣了个屁垫,他上的官学,进了教室先放在自己座位上,美滋滋的坐下去,发出舒服的喟叹来,若是顾兆在这儿,指定要说句:臭小子比我秀的还要夸张。
    其他同学见了好奇,自然是多询问。
    黎照曦你这是什么啊。
    “是我阿爹亲手给我做的垫子,阿爹怕我坐多了屁股要坏,做了这个给我。”黎照曦可高兴啦。
    衙门有顾大人,官学有黎照曦,这‘名人风’一刮,很快黎家父子同款屁垫就出来了,是上学的学生回去找爹妈也要,下了班的公职人员回了家也问老娘妻子要,顾大人都用上了,他们也做个呗。
    这些女眷一听描述,除了棉花略费点银钱——不过用的少,其他的就是碎布头拼起来的,也不算什么,一会会就缝好一个。
    等黎周周发现时,工厂工人座位上也多是有,他一看那周边辫子似得絮絮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要是单纯的一个坐垫,也不用一圈的辫子絮絮,这是让汪汪玩的。
    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第一批货是四月中送出去的,一行人回来已经六月初了。这期间,昭州坐垫风刮起来,林巧娘同夫婿和离上了邸报,自此林巧娘就成了巧娘,后来黎周周才知道,巧娘同花娘两人,还做了坐垫卖出去不少。
    俩人性子老实本分,挣也是挣个手工辛苦钱。
    六月初,走商的昭州商三艘船回来返航了,之后就是老一套,公事上对账目明细,一一和货物对了,询问了有无什么别的事。
    苏石毅说:“没什么大事,就是罐头抢手,还听了梁管事的一些笑话。”
    原来梁从也将信将疑,这罐头真能放半年之久?与他想一块的人不少,京里几个贵女还真是存了一罐,原先还天天数结果,询问几天了,可后来过了个年直接给忘了,等到了三月多,搬东西时才发现,这荔枝罐头不小心被砸了个豁口,结果里头飘出清甜的荔枝香。
    小姐自然是不吃了,让身边婢女尝尝好坏。
    “小姐,竟然是好的,味道没变——”
    婢女想起来了,“我也没吃过好的,不知道这味是好的还是坏的,可尝起来好吃,一点酸臭味都没有。”
    贵女没忍住真吃了一口,用牙尖尖啃了点,顿时惊讶道:“真的好着!真是齐了,我去年放的,如今少说也有三个月了,真的没坏。”
    梁从也是惊讶,把这事拿出来说,末了说:“黎老板出手的东西,我就不该不信的。”
    罐头抢手,卖的很快。流光绸直接拉到了唐州,多了新鲜颜色,价钱也不贵,几天下去,东西都没了卖的精光。
    苏石毅便带着苏佳渝回家,苏佳渝见王坚一人留在唐州,便提议说王坚一同回去,王坚想了下,便应允了,他没见过中原的村里,想瞧瞧是不是一样的。
    可去了村,翻了山路,王坚脚还扭了,怎么说王坚也是富商家中长大的,也算是小少爷一个。苏石毅便背着人,可这下坏了,到了村里,就有人说:“苏大家的,你儿子领了个哥儿回来了。”
    苏家人误会了,对着跌了跤衣裳脏略是狼狈的王坚开始挑刺——拿婆母看儿媳的眼神挑,又是问哪里的,多大了,面上瞧着还挺热情,可后头就不太好了。
    等苏石毅听不对味,正经严肃说了。
    “王少爷是昭州富商家的哥儿,人家是少爷,他爹和表哥合伙做买卖,王少爷也是管事,这次出来,我都要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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