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巷黎家院。
    黎周周自相公出门后,先把早饭锅碗收拾了,之后一人在院子,空荡荡的,他静了没一会,便进屋拿了麻绳出来,在院子拴了绳子,天气好,将被褥晒一下,还有衣裳洗一洗。
    可这活简单,前两天该拆洗的都洗过了。
    做完统共没多少时间,黎周周又闲了下来。如今院子不养猪不养鸡,就不用去割猪草,也不用去河边担水了,以前去河边洗衣时还能和杏哥儿说说话,现在真空着一人。
    黎周周站在院子发了会呆,盯着自己手看,不喂猪养鸡连地里活都不用干,那相公之前夸他的,他都没了,这不是成村里闲人嘛。
    那怎么能成。
    黎周周觉得不好,可不知道怎么办。他从小到大,都长在西坪村,出过院门就是去镇上采买,第一次来府县,这里这么大,人又多,都是生人,要他一人出门,说实话,黎周周心里是有些怕的。
    隔着院子木门,外头小孩叽叽喳喳的声。
    “三娘、三娘,你别恼我,我给你带了红豆包,可甜了。”
    “我阿娘说了,不让我吃你的东西。”
    堂屋空的那间门脸铺子,隔壁热闹买卖声也有,模糊几句,什么三文钱收好了,才出炉的豆沙包。也有妇人高声喊的小文摸了个豆沙包不知道跑哪去了。
    有男人回:“吃了就是吃了,这有啥,娘那是你孙子。”
    “我不心疼我孙子谁心疼,小文吃了我能说啥,还不是不知道给谁拿去了。”
    这声音高了些。
    黎周周站在院里听得一清二楚,跟着昨日事情对上了。隔壁人家卖包子馒头铺子,就是姓许。昨个拿虫吓唬张嫂家三娘的小子就叫许文斌,应该是隔壁人家老妇的孙子。
    许家旁边是张家,卖醋的。
    他家另一边隔壁是卖芝麻饼和馄饨的,还不知道姓什么。
    就是这吵闹声和吆喝声,把黎周周唤了过来。以前和爹搬到慌基地去,当时睡在地上的茅草房,夜里风吹着,呜呜呜的像是鬼在叫,那些阿婶阿叔还故意逗他,给他说什么夜里鬼一叫,就是来抓孩子去的。
    他那时候就怕,怕的不敢闭眼睡觉,还尿了裤子。
    后来就不怕了,他也不知道咋就不怕了,可能白日里想阿爹,还要干活,睡得时候饿肚子,想明个有什么吃的,就不怕那些鬼了。
    再后来爹要忙地里庄稼活,屋里缺盐吃,衣裳破了缝了又缝穿不上了,爹一人在地里忙活,回来屋里见不了荤腥,总不能爹忙了一天回来没个可口饭吃,他就一人壮着胆子去了镇上。
    那时他十三,第一次走去镇上买盐买肉。
    当时路上也怕,买东西也慌张,怕有人抢、诓骗他的肉和盐。可第一次去完回来,屋里吃饭有盐了,爹能补一补了,黎周周第二次去镇上就没那么怕了。
    如今在府县,不过就是比镇上大些许,怕什么?
    再说他现在也比十三岁大了许多。真找不回来路了,能问人啊,他还知道相公书院在哪里。为啥要躲在院子里不出去。
    黎周周想明白了,擦洗了手,去屋里拿了些钱,锁了院门,打算去外头转转,也不多跑,就去前头正街上看看。
    看看府县里人怎么过日子。
    正街上热闹着,门脸卖的吃食,对面小贩摊子摆的,不过营生都是岔开了,小摊上买头绳、荷包、绦子的,或者是豆浆豆腐脑这类,还有卖菜的。
    黎周周每次瞧卖菜的都新鲜,因为这里担着担子卖菜的,会摘菜,将菜底下泥土都弄的干净,皱吧点的叶子也摘了,像是菘菜,以前后院就有种,想吃了就去拔,还没买过。
    如今这里十来颗菘菜要三文钱。
    黎周周自然心疼钱,家里院子一侧空着的,倒是能收拾出来种上菘菜、白菜、黄瓜,葱蒜等小东西。
    也不知道哪里有卖种子的。
    “顾秀才夫郎。”
    张记醋铺,周氏打眼就瞧见昨个儿见过的夫郎,只是刚喊完就反应过来了,叫什么顾秀才夫郎,这夫郎可是主家,便改口又喊了声:“黎周周。”
    虽然对方是哥儿,也结了婚,但毕竟还隔着男女,不好叫周周,太过亲了。叫声黎夫郎就可,不过周氏想着黎周周相公是秀才,想着俩家亲近一些。
    黎周周听了声上前。
    醋铺现在没客人来买醋,就周氏一人守着铺子,男人在后头做醋。
    “张嫂好。”
    “欸好。”周氏笑脸应了声,问:“这是出来逛逛想买些什么?”
    黎周周便问哪里有卖种子的,想买些种子。
    “诶呦你还有这闲工夫,都是秀才的夫郎了,想着清福多好,还要种菜啊?”周氏嘴上说完客气话,热情指了路。
    等黎周周一走,男人进来送醋,问刚说什么。
    “还不是我昨个儿跟你说的那家。”
    “上门赘婿秀才?”
    “不是,是他夫郎,姓黎的。”周氏一边搭把手,和男人抬着大醋缸给外头的添上,一边说:“你说说都到府县来读书了,人还想着给院子里种菜,别到时候,又要抱一窝鸡,叽叽喳喳的鸡屎又臭。”
    男人说:“乡下来的改不了习惯吧。”
    府县里人家养鸡的不少,石榴巷就有一大半养着,平日里吃蛋方便,养起来了吃个肉也好。
    周氏是嫌麻烦不养,再说她家就三个丫头,家里松快,没得费那功夫还要打扫鸡屎,就是找个话头说说,秀才又如何,过得还不如她家呢。
    按照张嫂指的路,是在东面。
    黎周周越走越觉得眼熟,后来一看,这不是之前相公考试时住过的客栈吗,还有旁边没多久就有书斋,之前相公便来这里看书。
    种子铺子是在巷子里的小铺子。
    黎周周买了种子,也没急着回去,从巷子出来书斋旁边没几步有家成衣铺子,站在外头往里瞧,就挂着清平书院的衣袍。黎周周便进去了,一问才知道,也不是谁都能买的。
    “要拿着书院牌子来买。”
    “我家相公在书院念书,我们才来。”黎周周说。
    店里伙计便热情了许多,说:“原来是秀才夫郎啊。书院单发一身,这是防着有些秀才公衣服沾了污渍,或是破损,便来这里买,也能换洗开来是不是?”
    “可以两身做,也有现成的,夫郎家秀才公多高?”
    黎周周摆手说:“如今先不用订,我想问你这儿衣裳挂着平平展展的,没什么褶子,怎么做的?”
    店里伙计便拿了铜烫壶出来,说单衣给里面加热水,要是厚一些了放热碳,一柄铜烫壶贵了你买不划算,可以用瓷的,不过瓷的容易坏裂开,也装不了碳。
    黎周周道了谢,想着家里有大茶缸可以用那个使。
    他什么都没买,店里伙计也笑眯眯的送客,黎周周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觉得府县里也不是人人都瞧不上人,也有好的。
    其实哪里都一样。黎周周回去路上想。
    卖醋的张嫂虽然热情,两次聊天,黎周周能听来,张嫂约莫有一些瞧不上他们乡下来的。不过也没事,就像相公说的关着门过自己日子,自己开心便好。
    再说还有前头对你不好瞧不上你的,后头相处久了就觉得好了。
    像是村里王婶和田氏,早些日子黎周周从没想过田氏会跟他道歉,王婶会恼了他,断了跟他家来往。
    都说不准的。
    中午黎周周吃的简单,煮了把面条,下午便把院子地翻了一遍,洒上水松松土,等明天再翻一遍。等干完活,瞧着院子开菜地那块乱糟糟,又用做骡子棚剩下的木头,锯断了,劈开,用半截半截的砖头,在菜地旁绕了一圈,做了个栅栏。
    这下子利落多了。
    弄完这一切生火烧晚饭。
    顾兆五点放学,夫子刚走,正收拾书包,背后传来一声:“兆弟。”顾兆就一个哆嗦,一天听了几次,都觉得这叫法肉麻,可当下读书人不觉得,唤同班同学,年纪较长的就是x兄,小一些的叫x弟。
    不过为什么不叫他顾弟,而是兆弟,这也是有学问的。
    因为叫兆弟是比较亲近的称呼。类似,同班同学里,一般同学和玩得好的哥们叫法。
    顾兆回头笑眯眯,谢谢郑辉同学对他的好哥们认证了。
    “郑兄怎么了?”
    “兆弟要回家了吗?我还想着同你一起去书斋看看书,最近书斋里上了一些京城来的书。”郑辉说完,可能怕顾兆不去,压低了声诱惑的补充了句,“还有画本子。”
    顾兆:……
    前头放学不回家约着图书馆看书还能夸一句好学,后头画本子那就是看漫画、小说业余消遣了。
    郑辉虽和他同一届考上的,但来的早半个多月,已经摸清了学校和附近周边的书店、馆子等,是个住校生。
    他们这一届康景五十春的秀才,一共二十名,平甲班取前六名。中午吃饭时,郑辉说了,如今连着顾兆,他们这届前六到了五位,还有一位没来。顾兆没来前,郑辉和其他三位也相处过,不过说不到一起去。
    关系平淡,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因为一个班起码有两届学生,所以抱团现象是有的。早来的和早来的玩的好,晚来的便和晚来的玩。
    顾兆说:“我才搬过来没几天,今天第一天上学,我家夫郎在家,回去晚了怕他担心,等过几日适应了,我前一天同他商量后再去。”
    清平书院六个班,找一个没成亲的秀才那都找不到。
    现在人成亲早普遍都十六七结婚,早一点的十四五也不是没有,十八九算大龄了,在镇上这样也成。村里结婚早。
    读书科举中秀才,时间算下来,清平书院的秀才们人人皆已婚,还有已育,二胎、三胎也不在少数。反正他们学校没那种十四五就中秀才的天才少年。
    甲班还好,学生年龄普遍在二十出头,三十的就一位。像是乙、丙班,年纪最大的秀才已经四十三了,听说孙子都有了。
    “诶呀,兆弟莫不是惧内?”郑辉觉得扫兴,故意拿话激顾兆,他觉得没几个男人愿意担惧内名声,就算真的怕老婆,在学院里那也不能承认的。
    可郑辉不知道,顾兆是个妻宝男。
    “郑兄瞧出来了?”顾兆高兴啊,认了这个名头还不满足,一副‘郑兄单身狗好可怜’的模样,说:“郑兄孤身住校,身边没妻子陪伴,是孤独可怜了许多。”
    还真诚的叹了口气表示同情。
    顾兆拍拍郑辉肩膀,挥手拜拜。
    郑辉:???
    郑辉就没见过顾兆这样的,愣了几秒,才背着书包赶紧跟上,走在顾兆旁边,说:“算了算了,下次再和你一同去,我今日先去看看。”
    下了台阶出了学校大门,两人方向一道走。
    “兆弟家在这边?那到好,顺路了。”郑辉高兴,路上有个伴也不怕无聊,他说:“等我买了书看完了,先借你看。”
    顾兆感谢,“好啊,那我谢谢郑兄了。”这次没拒绝。
    两人一道走,边走边说些学问。郑辉是个话多的,有时候说话直,好听些直爽,不好听了就是没眼色二愣子。
    像是刚顾兆婉拒一起去书店,旁的同学那就顺话说‘下次’‘那成’这些话,可郑辉不乐意,还想顾兆陪同一起去,拿惧内这事激顾兆。
    要知道他俩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交情没到说这种话的地步。
    这也就是顾兆,放旁的同学身上,惧内一说,可能这次碍于情面就答应和郑辉一起去看书,但人家心里指定不爽,就没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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