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二十二岁。而源野才七岁。”
    “你可能想象不到,二十多岁的我性格有多么叛逆。那时候仗着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也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总把理想挂在嘴边,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和家里人做对。”
    “那时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要从牛津退学。”
    “其实当时我已经读完了经管的硕士,大概是因为实在不喜欢读商科,也或许总觉得上面有两个哥哥就够了,不想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过早地被捆绑进家族事业里。在被家里逼着继续读博的那一刻,我就生出了非常强烈的叛逆心理,似乎坚持到此刻退学,让我父亲付诸在我身上的心血统统白费,是我早早蓄谋已好来对抗家里的方式。”
    “或许你也在某些港媒小报上听说过一些有关‘霍家’的所谓八卦秘辛。在我四岁那年,我母亲就病逝了,同年我父亲外面的女人就正式成为了霍家的二房。我虽然没有了母亲,可是我却有着一个像是母亲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呵护我宠爱我的亲姐姐,尽管她只比我大了六岁。”
    “上一次,你不慎落马受伤,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嘴里就一直在喊着‘姐姐’这两个字。我听了,其实一夜没有睡着,因为我也想起了她。”
    游湉的嘴角动了动,霍文肖所说的这个姐姐,应该就是源野的妈妈。
    “那时我们全家还都住在老宅,姐姐虽然已经嫁人,可是姐夫的出身并不好,当年因为执着嫁给姐夫,还和父亲大闹一场,后来姐姐婚后就很少回来。但她在私下却经常联系我,甚至到了假期,还会特地飞来牛津看望我。”
    “她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她总说,长姐如母,母亲不在了,她就要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孩子一样来照顾。大哥二哥有的那些,我也都该有。她还说,本该属于我的那些,也绝对不能让别人抢走。为此她真的很辛苦,那时ng刚刚进入国内市场,她顶着巨大的压力进入了中国团队,我知道,她这么拼命的原因,全都是为了我。”
    “我要退学的事情最终传回了国内,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的她,第一次和我吵了起来。那天,是我在开车。姐夫坐在我旁边,姐姐和源野就坐在后车座上。那天也是源野的七岁生日,我们本来要接上他一起去庆祝的。”
    霍文肖说到这里,表情很明显地痛苦起来,游湉发现他的手指都在忍不住颤抖,她想也没想就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好冰,整个人也像困在了一种很极端的情绪里,就连游湉握住他的手,都没有丝毫反应。
    游湉就听他继续说。
    “后来提到退学,我就和她吵了起来,姐夫一直在旁边劝我们不要吵架,可我当时就是控制不住,还以为姐姐是父亲派来的说客。就这样吵着吵着,我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直到前方一辆大卡车突然变道,我躲闪不及,整辆车瞬间翻下护栏……”
    霍文肖使劲抓了抓她的手,游湉忍着吃痛,任由他紧紧抓住自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被紧紧压在车底,几乎没了任何知觉,四周都是血……后座传来源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不停地喊着‘妈妈’……可是你知道吗?当我听到源野声音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正被姐姐用力拖出车外。她把我拖到安全区域后,才再次返回车内。那时我就躺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回了车里,也就是那一瞬间,车子着起了大火,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游湉听到这里,眼睛突然就湿了,她想象着那个画面,想到更多的其实不是霍文肖,而是七岁的源野。
    霍文肖把头紧紧埋向方向盘,游湉就靠过去搂住了他,他抖得非常厉害,游湉的身子几乎就要裹不住他。
    过了好久,他才勉强镇定下来,把头靠在她的臂弯:“源野被发现时整个人缩成一团,被紧紧压在姐姐的遗体之下,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他的父母,我的姐姐姐夫,却当场离开了人世。”
    第50章 办法只有一个
    游湉不知道说什么, 就一直抱着他,瘦瘦的胳膊用力环着他的肩膀。
    她甚至不知道, 自己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
    霍文肖倒在她的肩头, 喃喃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不是的。”游湉摇了摇头,更用力地抱了抱他:“你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也不想的。”
    但其实, 连她自己也明白, 这样的安慰是多么苍白无力。
    至少对源野来说,让他失去父母的这场车祸, 确确实实是他舅舅造成的。
    她难以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甚至刚刚迈入小学,在他本该最幸福的一天,却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大火吞噬, 眼睁睁地感受着妈妈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而在此之前,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的那个名字……那个每晚睡觉前都会给他讲超级英雄的人,那个在他心中代表着全世界的人, 却在生命的最后关头, 义无反顾地抛弃了他, 而转身扑向了别人。
    霍文肖说:“一直以来, 我对源野的纵容, 更多的像是一种忏悔, 因为我欠了他太多。”
    “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游湉擦了擦眼泪, 觉得心里特别堵。
    霍文肖在她的怀抱里变得不那么冰冷了, 他握住她的手, 轻轻扯出一抹苦笑。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源野和周晓晚睡过的事?”
    游湉就抱着他摇了摇头:“不想猜,我也不想知道,你别再说了。”
    她忍不住又擦了擦眼泪。
    霍文肖从她怀里直起身子,捧着她的脸,沿着泪痕一点点吻了下去。
    游湉并没推他,只是让他别这样:“脸上都是粉。”
    霍文肖却吻得很动情。
    过了一会儿,霍文肖松开她,摸着她红彤彤的脸颊,笑了一下:“还不知道你这么能哭。”
    游湉抽了抽鼻子:“那还不是因为心疼你。”
    霍文肖的眼神动了动,游湉能看出他的喉结在上下翻滚,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你等我一下。”她忽然推开他,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迎面来的冷空气让她忍不住缩起了肩胛,游湉哆哆嗦嗦地跑到酒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提着蛋糕的配送小哥。
    小哥脸都冻僵了:“大姐我等你了半个小时了!”
    游湉接过蛋糕,是一点愧疚也没有:“我都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你等我半个小时怎么了。”
    小哥都快哭了。
    但是游湉在回去路上还是用手机给他额外发了一百的奖励费。
    霍文肖远远看到游湉抱着一个蛋糕一路小跑过来,刚一钻进车里,就劈头盖脸地带来一股冷空气。
    他这会儿平静多了,反而是看到蛋糕以后的表情稍稍有了一丝不淡定。
    游湉刚一坐上车,就被霍文肖拉过手来握在掌心搓了搓。
    “一晚上鬼鬼祟祟的就是在忙这个?”
    “路上堵车了,迟到了很久,不然早就吃上了。”
    游湉郁闷死了,要不是因为迟到,或许刚刚源野在的时候就一起吃完了。
    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尴尬。
    霍文肖看出游湉挺丧的,也猜到了她的心思,虽然最后没能如愿。
    其实自从车祸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不仅是他,源野也没再过过。
    源野的生日,是他妈妈的祭日,对于霍文肖来说,他的每一年,也就这么一个值得纪念的重要日子。
    但他不忍游湉伤心,依然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怎么不给我打开?”
    游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你要吃吗?”
    “嗯。”霍文肖的指尖依然留恋在她的脸颊,好像怎么也摸不够似的。
    “你喂我我就吃。”
    游湉就把蛋糕拆开,把里面的三个叉子拿了出来。
    他们看到叉子,同时愣了一下,游湉也有些尴尬,她还是特地要求人家按着这个数量装的。
    霍文肖像是苦笑了一下:“源野,其实也很久没有吃过蛋糕了。”
    游湉突然想到什么,此刻内心百感交集。
    她甚至有了一丝庆幸,幸亏蛋糕晚到了一会儿,不然真的不敢想象源野看到蛋糕时会是什么表情。
    但她同时也很失落,更有一点自责,特别是有一种好心办坏事的感觉,总之心里很别扭。
    霍文肖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还不喂我?”
    游湉回过神来,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刮了层奶油,喂到霍文肖嘴边的时候,突然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霍文肖把叉子含在嘴里吮了吮,说了句味道不错。
    然后他把蛋糕放在了后面,空出来的空间,把游湉搂了过来。
    游湉知道,他根本不想吃什么蛋糕,也不想要过什么生日,他勉强吃上一口,只是不想让她觉得伤心。
    想到这里,游湉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感觉更自责了。
    回到家时天都已经大黑了。
    游湉看得出霍文肖的心情很不好,但是在她面前,一直在勉强振作。
    就连游湉想要和他一起洗澡,也被霍文肖柔声拒绝了。
    “今天有点累,让我自己放松一会儿,好吗?”
    游湉也没再说什么,给他放好了水,蹲在浴缸旁,还有点恋恋不舍:“我不闹你,就是帮你擦擦身子洗洗头,可以吗?”
    她是太自责了,总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她搞砸的,擅自作主要给他过生日,还故意逼问源野和他关系不好的原因,如果不是她问,今晚也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再怎么说,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霍文肖把她搂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说了一个字:“乖。”
    游湉就只好从卫生间退了出来,等听到水声响起,她终于像松了根弦似的倒在了沙发上,一瞬间浑身酸疼,就像身体所有零件都散掉了一样。
    她拿出手机点开源野的对话框,愣了很久也不知要发些什么。
    源野十分钟前还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一杯烈酒,两个字。
    “干杯。”
    游湉也不敢回复,也不敢点赞,就那么望着手机发着呆,一会儿霍文肖出来,她才赶紧去洗了个澡。
    等她洗好以后,发现霍文肖也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吧台前喝起了酒。
    他开了瓶红酒,浅浅一层,在高脚杯里摇摇晃晃的。
    他今晚本来就喝了不少,游湉不想让他再喝的,走近了发现是红酒,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游湉坐在他对面,发现霍文肖竟然没有注意到她,他很少有这样发呆到入神的时候。
    然后她就大胆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霍文肖回过神来,似乎下意识地就要向外推她。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不过游湉还是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这个意图,有一瞬间,她感到心口凉了半截。
    霍文肖便搂了搂她:“还不去睡?”
    “你不也没睡?”游湉看了看酒杯,皱着眉心说:“你有心事就和我说,不要一个人喝闷酒。”
    其实她也知道,就算和她说了也没什么用,她顶多算做一个垃圾桶,除了倾听以外,根本无法给他提供任何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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