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都还记得宋暮还小的时候发动容妃殿中所有的宫人去御花园找虫子,搜罗了满满一盅,一本一本的往人家小姑娘的书里夹。
    平时上学回来,谈起宋灵和她的伴读也是一句好话没有,三五时兄妹二人还要打一架。
    这么多年,王妃不送你东西可太正常了。
    在见到大婚之前,全安这个跟着宋暮多年的人都愣是没看出来他的主子居然一直有意于当年那位南小姐。
    宋暮把衣服叠了叠,递给全安,“你拿回去好好给我挂起来,明天我就穿着去给禁军那帮老光棍看看。”
    全安一惊,“殿下,这衣服的颜色是不是有些……”
    他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道:“太鲜亮了?”
    “我可是新郎。你知道什么叫做新郎吗?”宋暮顿了顿,忍不住笑了一声,“新郎当然要穿红,穿朱红。羡慕死那群老光棍。”
    第四十三章
    烛火幽幽, 宋芸懒洋洋的守在床榻上翻着花样子,打了个哈欠, 强撑着困意坐起身来向着门外张望。
    这一路虽然有车坐, 但马车里颠簸上这么一天也不见得好受,若不是想要与顾安同睡,她这会儿早该歇下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芸神色一喜, 来了精神。
    顾安面无表情的走进门来,那双桃花眼一片灰败,直直的走着,看着她也好似没看到一般。
    宋芸立时瞧出不对, 分明下车时顾安的心情还算不错。
    她起身迎上来,伸手一面为他脱衣服, 一面关切的柔声问道:“夫君。可是吃酒了?”
    顾安游魂一般站住脚, 目光总算聚焦在眼前人的笑脸之上。
    少女豆蔻正是好年华,一张粉面颜色正好。
    她是他的妻子,是顾安的妻子, 却不是他的囡囡。
    她从来都不是他从心底里想要娶的妻子, 只是迫不得已的接受, 他心里没有她。
    而他真正想要娶的人病的快要死了, 他却在这里跟其他女人同床共枕。
    囡囡最需要他的时候, 他从来都不在她的身边, 他在做什么呢?跟其他女人成婚,同床共枕,日日温言软语笑颜如花哄她开心。
    为了权势富贵,虚与委蛇, 连喜笑都不得己心。
    这般跟倡伎优伶之流又有区别?!
    他的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与痛苦。
    宋芸的手落在他的领口上, 被他盯得有几分忐忑和慌张, 顾安从没有用这样陌生而冰冷的目光看过她,那双一贯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甚至带着一种隐隐的嫌恶与憎恨。
    她面上的笑容微僵,“顾郎。你怎么了?”
    顾郎,顾郎,在堂堂郡主眼里,他永远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顾郎。
    顾安猛地拂开她的手,刹那之间,表情变得极为冰冷,“我不是什么顾郎。”
    宋芸一怔,继而笑了起来,“顾郎你是不是吃酒吃的太多了?这都说起醉话了。”
    果然是吃酒了吧,醉的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种样子的顾郎到也算是别有风情。
    她从不知道原来一向温柔的顾郎也有这样气势凌然,双目冰冷的时候。
    宋芸笑着伸手搀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床上拉,“顾郎,我可是等你多时了。等得我都要困死了。咱们明日还要赶路,还是早些歇下吧。”
    顾安立在原地,看着面前人的笑容,久久不言。
    什么赶路,什么歇下,他一想到南欢可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等死,骨髓深处都冒出疼痛。
    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他一直在努力,努力的想要重新振兴魏氏恢复旧姓,娶她过门。
    可若是她死了,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这辈子他已经欠她那么多,让她等了那么多年,却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他沉默的时间久到宋芸脸上的笑容无法维持。
    顾安看她的眼神一点都不像是醉酒的人满眼混沌,对视的片刻,他眼底便如同被打翻的朱砂罐,一点点漫开猩红。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芸在他眼中看到了杀意,后背激起一片寒颤。
    日日共枕的郎君眉目仍旧清雅俊秀,却又浸足了她所陌生的阴鹜,分明平素是最和善可亲不过的人,此时却让人觉得那么难以接近。
    她松开顾安的袖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头委屈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堂堂一个郡主为你做的难道不够多?顾安。你可别忘了我父王是谁!”
    她堂堂一个郡主,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嫁给一个寒门小姓的郎君已经是低嫁。
    他居然还敢这般待她。
    顾安眼神冷漠,口气却是难掩讥嘲,“我怎会忘。我一日都不敢忘。郡主乃是肃王的千金,倒也不必日日挂在口上,生怕别人不知!”
    朝中宗室女,未有数百也有数十。
    肃王膝下十几个女儿,也不仅仅只有这一位。
    若不是魏家出了事,他怎会娶这样一个女人为妇。
    从前南欢贵为白马公独女,论尊贵也不见得不及一个区区郡主,却从未见她将家世挂在口上。
    想到曾经那皎月一般的少女低声唤他‘玉郎’的场景,顾安心口隐隐作痛。
    这桩婚事并非他所愿,但看在肃王的份上,他愿意给宋芸留几分情面,不会为难她,尽力扮演一个好丈夫。
    但在他心中,宋芸始终是无法跟南欢相提并论的。
    他与南欢不仅有青梅竹马的那么多年,还心心相映,志趣相投。
    那是他从小就精心呵护的姑娘,一点一点看着绽放的花。
    南欢能看出他的所有情绪,永远柔软的依靠着他,全身心的信任他,能够理解他的诗文长赋中每一个典故。
    她从来不会像宋芸这样不懂事,不会这样哭着跟他争吵。
    在她面前,他可以完全做自己,毫无顾忌。
    他们心心相通,有着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企及的默契。
    他与南欢可以谈诗作画,琴萧相合。
    但宋芸从来都听不懂乐声之中潜藏着的心意与志趣,更无半分风雅,她只会执着于一些肤浅的快乐。
    虽然他娶了宋芸,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比起宋芸这个人,他更需要的是‘肃王的乘龙快婿’这个身份,用一桩婚事换得肃王的支持。
    宋芸本人对他来说,毫无一点吸引力。
    他已经厌烦了她总是盛气凌人的态度,无礼蛮横的任性。
    宋芸气得口不择言,“顾安,你是不是喝酒喝的脑子坏掉了。我哪里有一点对你不起。你说,不说出一个清清楚楚,你甭想睡了!今天晚上你可休想三言两语再哄过我!”
    顾安低眸,长睫掩住双眸的猩红,转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宋芸本想着他若是低头哄上两句便也就罢了,但他居然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走,倒搞得她好像在无理取闹一般。
    她上前想拉住他,带着哭腔的质问道:“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
    顾安一把抽出袖子,将人甩开。
    宋芸跌倒在地,受了痛又受了莫大的委屈,立时哭了起来。
    顾安脚步连停顿一下都未曾,反倒越走越快,像是急着摆脱这一切。
    这么一番动静引来了在外间守着的几个婢女。
    松香推开门,站在门口,“郡马爷,您这是做什么呀。”
    顾安脚步微顿,“滚开。”
    松香看了一眼大哭的宋芸,本能的把门口堵得更严实了,“姑爷。有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这一言不合就往外跑可不是好事。”
    走廊中的值守的诸卫听到这番响动也聚了过来。
    此次百官随行,除了圣人带着容妃暂时落脚在县衙,条件好些,其他的百官都安置在了镇上的旅店之中。
    他们这一层住的全是宗室王公,宋芸的哭声太响,已经引得邻间有人探出头来查看。
    顾安在众人的目光中,冷静了些许。
    若是闹大,他一定是无法走脱的。
    宋芸挨过阵痛,揉着膝盖爬了起来,她气得不轻,抬手一巴掌抽过来。
    顾安目光微闪,站在原地受下了这一巴掌。
    整条走廊在这一声巴掌声落下后都是一静。
    顾安捏了捏眉心,做出一脸的疲惫之色,嗓音嘶哑,“喝了酒,我有些头疼。松香你服侍郡主睡下吧。我另去他处休息。”
    宋芸自己这一巴掌落到实处也是一惊,很快听到顾安这个反应,愈发激动,“让他走!顾安,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松香只得让开路,顾安顶着巴掌印,脚步沉重的走了出去。
    旁观的人窃窃私语,皆向顾安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除了宋芸,人人都知道这位天之骄子曾经有多傲,如今却讨了这么一个悍妇,堂堂魏公子日日赔笑,这都哄不好,大半夜的当众受辱居然还被赶出门去,简直大丈夫的斯文扫地。
    清晨,魏大听到些消息,心中咯噔一声响。
    他急急跑来旅馆找顾安,却发现不仅人不见踪影,就连银钱与过所官印一并不见了。
    ·
    禁军北衙,一大清早,便见一道朱红的身影自大门慢悠悠的走进来。
    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宋暮咳嗽了一声,终于吸引了一个路过的下属。
    都尉李无敌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宋暮唇角微勾,站定脚,弹了弹肩头上不存在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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