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发现陆瑶姬所长在于音律,他心忧春山居之内的状况,不欲与之纠缠,是以先声夺人,毁了她的琵琶。
    陆瑶姬果然不敢再追,抱着断弦的琵琶恨恨道:“好一个谢王臣,早晚有一天让你知道我陆瑶姬不是好惹的……”
    陆瑶姬本来作风浪荡,平生最为贪恋男色,早年江湖上死在她们姐妹手中的青年男子不知多少。也正是因此被“鸣沙七义”盯上,成为“十大罪者”之一,可是她除了蛊惑人心外,其他武功确实稀松平常。当年“十大罪者”从岩冰岛逃脱,被慕容傲收用,成为“四大圣使”之一,与之并列的其他三人打心底里都不太看得起她,即使是身为侏儒的青龙使辛可也对她很是鄙薄。是以这次行动,辛、问两人因为贪功,撇开陆瑶姬暗自行动。陆瑶姬慢了一步,只好在半路拦截谢王臣,她自恃美色,不怕谢王臣这种在脂粉堆泡大的男人会不动心,谁料竟然碰了一鼻子灰,正感晦气异常。
    这时一侧的巨石上传来一阵咯咯笑声:“就凭你这两下子,也好意思出来勾搭男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正是方才还未走远的萼绿华。
    陆瑶姬勃然大怒:“小妮子你笑谁呢?”
    萼绿华轻笑道:“瑶姬阿姨若是只有这点手段,不如早早退位让贤,将朱雀圣使的位置让给其他人,以免白白耽误了淮北王的大事。否则别说王爷,只怕闾丘先生也不会轻饶了你……”
    陆瑶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虽早过芳华之年,但平日里极擅保养,看起来与二八女子并无二致,没想到竟被眼前女子当面称为“阿姨”,她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待要发作,却又不敢。
    慕容傲近来沉迷酒色,身体大不如前,诸皇子之间斗争愈见激烈,目前看来,最可能继承大统的正是得到琅嬛胜地与闾丘先生支持的二十五子——慕容傲新封的淮北王。是以她亦不敢对代表琅嬛胜地的萼绿华发泄怒火,恨恨道:“我自然会让王爷明白我陆瑶姬的价值,就不劳你费心了。”
    萼绿华轻哂道:“最好是这样。”说完便仿若一阵青雾,消逝在山野之中。
    第52章 变生不测
    春山居内, 大战正酣。
    江秋枫与李梦白双剑合璧,两人默契极佳,对青龙圣使辛可大占上风, 但辛可身材短小,身形灵动多变,辗转腾挪之间化去双剑的攻势,偶尔还击一掌, 使二人始终无法取胜。
    而另一旁罗刹剑问锋途与沐青莲剑来剑往, 竟成相持不下之势。问锋途似乎并不急于击败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而像猫戏耗子一样, 一招一式地给沐青莲对招,每过数招,就会让对方身上再添朱红,却绝对不出足以致命的杀招。
    他仿若毫不在意胜败生死,眼中始终带着轻蔑的冷笑,竟好似要看着对方将血一点点流尽而死。
    沐青莲虽然身创气损, 面上却始终波澜不惊, 他态度沉着, 挥出的每一剑都不偏不倚,恰到好处,这种无所畏俱、淡看生死的态度更是让场上诸人啧啧心惊。
    江秋枫与李梦白担忧沐青莲无法撑持, 两人想迅速制伏辛可好过来援助, 但辛可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两人一时不察, 后肩各中一掌, 不得不沉下心来, 先对抗眼前之敌。
    恰在此时, 早山中的薄雾突然变得浓厚起来,湿薄的空气有如流云奔壑,四处弥散开来,如有实质一般,很快周围便陷入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问锋途与辛可两人察觉不妙,连忙凝神防备。
    浓雾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浓雾消逝之后,问锋途与辛可赫然发现眼前的沐青莲等人竟然消失不见了。不仅如此,二人似乎重新回到了山谷中盘桓曲择的山道之上,遥遥可见春山居的雅舍笼罩在不远之处的山间。
    辛可恨声道:“哼,是蝶虚梦衍之术,竟让他们溜了。”
    问锋途满不在乎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沐青莲与谢王臣都出现在这里,龙渊剑与卓家的那个丫头必定就在左近,我就不信将此地掘地三尺还找不出来。”
    当日谢王臣在青泥驿站亦曾使用这种诡术,此术虽然诡异莫名,但本身却并没有什么威力,只是需防备未知的偷袭与脚下的危险。两人见多识广,并不如何惊骇,缓缓向远处的春山居走去。
    与此同时,谢王臣带着沐青莲与江秋枫师兄妹来到春山居之外的一处密林之内。
    三人各自带伤,沐青莲更是受伤非轻,好在李梦白随身携带蜀山剑阁的疗伤圣药玉露散,立刻取出来分而用之。
    江秋枫这才问道:“谢兄不是在山外巡守,为何那问辛二人竟会突然攻入?是发生了何事?”
    谢王臣神情尴尬:“我在山外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中了她的幻术,以致错失先机,后来更被陆瑶姬所阻,所以这才到得晚了。眼见战况不利,我便使用蝶虚梦衍之术,将他们困住,把你们救了出来。”
    “那师叔与小星她们怎么办?”李梦白脱口而出,他们眼下是安全了,洞口却无人看守,岂非十分危险。
    谢王臣淡声道:“他们被困在阵法之中,短时间之内应无法脱出。对方有备而来,眼下我们需得好好养精蓄锐,处理伤势,再想办法与司前辈卓姑娘会合。”
    江秋枫转过头,道:“谢兄说遇上一名意想不到之人,不知是什么人?”
    谢王臣神情凝重,眉间微凛:“正是琅嬛胜地这一代的传人玉药天香萼绿华。据她所言,琅嬛胜地似乎在这一次的天下大势中已经选择了北梁,她所选择的真龙之主可能正是慕容傲的第二十五子,那位新鲜出炉的淮北王。恐怕琅嬛胜地也会因此加入龙渊剑的争夺。”
    “什么,又有别的人要来抢?事情真是越来越麻烦了。”李梦白虽然不关心琅嬛胜地选了谁当皇帝,但是想到争抢龙渊剑的对手又多了一个,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谢王臣亦是心神不定,如若那位萼绿华已经有所选择,琅嬛胜地提前入局,北梁得到琅嬛胜地的支持,无疑是在南北相对均势的天平一端突然加上砝码。更让他感到不安心的是,迄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这个被琅嬛胜地选中的淮北王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转向沐青莲:“沐兄久居北梁,可曾听说过这位淮北王的事迹?”
    沐青莲沉吟道:“无方剑楼虽然离稷都不算远,但慕容傲的儿子那么多,说不定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谁是谁,更不用说其他人。”他沉思片刻,忽然道:“不过,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什么事?”
    沐青莲道:“慕容傲生性荒淫,精力旺盛,后宫所生子女数不胜数,除了几名嫡子,慕容傲也从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只是当猪狗一样养活,不少吃穿而已。所以慕容傲儿子虽多,却无人去关心他们的事。不过我隐约听说过,在慕容傲入主稷都的那一年,似乎后宫出过一件大事,隐约与某个皇子有关……”
    “那一年宫中出了一件凶案,是说宫中皇子斗殴,一名十二岁的皇子竟然将三名比自己年长的兄长制服,刺死一名,刺伤两名,只因为他们欺辱自己的母亲。那名皇子的母亲是宫中一位地位卑贱的宫女,不过是一夕承恩,虽然生下皇子,在后宫之中却仍无位份,处处遭人欺辱。她听闻此事,惊惧交加,竟然当场给吓死了。可是那孩子却无惊无惧,守在母亲的身旁,等着手执刀枪剑戟的金吾卫带走自己。”
    “他被带到大殿之上,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慕容傲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下令金吾卫将他这个作乱犯上的逆子拖出去鞭打至死。不料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当即对慕容傲破口大骂:‘老贼,你虽生我,却没有一天管过我,又如何能妄定我的罪过与生死。就算我杀人有罪,那也是你未曾教导养育的过失。你这老狗尽日唯思行淫取乐,如若犬彘,总有一天要死在女人床上,既不堪为人父,又怎堪为天下之君。’当时是满座尽是又惊又惧,慕容傲暴烈嗜杀,这个孩子说不得便要血溅当场。”
    “慕容傲本是大为震怒,可就在此时,慕容傲身后有一人却笑了:‘你说你的父王不堪为君,你若为君当如何?’”
    “那孩子答道:‘我若地倚中原千里之盛,骁勇之兵五十余万,该当横扫六合,御宇八荒,威加海内,成就万世之功,岂能如冢中枯骨埋没在红粉骷髅之中!’”
    “那人拊掌三叹,连说了三个好字,道:‘好男儿当有志气,与天争,与人争,方得其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闾丘明月的弟子……’闾丘明月素来有‘帝师’的称号,号称‘白衣相宰’,深得慕容傲倚重,慕容傲虽然生气,却还是给了闾丘明月一个面子,让他带走了那个孩子,一场震惊宫中的血案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听了这个故事,众人俱是称奇。谢王臣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当时殿上那位十多岁的皇子,就是慕容傲的二十五子,如今的淮北王。”
    沐青莲摇头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他被闾丘明月带走之后,再也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孩子的消息。不过,在如今的北梁,想要成为淮北王,缺少了‘帝师’闾丘明月的支持,必定不易。所以我才想起当初被闾丘明月带走的那个孩子。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谢王臣眉头深锁,如果淮北王同时获得闾丘明月与琅嬛胜地的支持,对与淮北隔江而望的广陵来说绝非好事。可是此刻他却远在蜀中,不能将这些消息及时传回南周,让广陵王早做准备。
    沐青莲看着谢王臣魂不守舍的样子,脸上也泛出几分忧色:“谢公子,你在想什么?”
    谢王臣喃喃道:“我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位横空出世的淮北王恐怕会是广陵王,不,是整个南周朝廷最大的敌手。可惜我们对他知之甚少,唉……”
    沐青莲宽慰他道:“纵使这位淮北王再有野心,那也是之后的事情,当务之急仍是处理龙渊剑之事。只要我们能保住龙渊剑,先机仍掌握在我们这边。”
    谢王臣一想觉得不错,只要力保龙渊剑不失,必能打乱对方的部署。
    可是在目前的局势下,他又该如何确保龙渊剑安全回到金陵呢?
    不知为何,他忽地想起李放来。假如是李放在这里,他又会怎么做呢?
    李梦白想起被困在地穴之中的司心烛与卓小星,忧虑地道:“不知龙渊剑修复得怎样了?我们就这样离开,也不知敌人是否闯入了密道?师伯与小星会不会有危险?”
    沐青莲看了看天色:“我估计龙渊剑要彻底修复,最少还需要半天的时间,我们要尽量拖住半天,等到司前辈与卓姑娘出来,我们再与他们决战将会更有胜算。但目前北梁四使仍然只出现三人,还有‘白虎使’始终不见踪影,而且不知敌人是否还另有援手。”
    谢王臣道:“如今之计,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53章 针锋相对
    地下剑庐之中, 卓小星盘膝而坐,按照那本《玄女心经》所言的方法,打坐练功。
    想要重新再修炼一门依循自身阴脉而行的功法, 本质上与再修炼一门武功并没有什么区别,又谈何容易。她努力尝试数次,始终不得要领,新生的玄阴真气仿佛不受控制, 在经脉中左突右窜, 始终无法稳定。想到沐青莲李梦白他们还在外面与北梁四使周旋,她越想越是心乱, 体内真气愈发不受自己控制,只感觉灼阳之气愈发暴烈,压制住好不容易练出的玄阴真气。
    她只感觉到口感舌燥,头晕目眩,身体上的肌肤几乎皲裂,只感觉自身似要被这股灼阳烈火焚烧殆尽。
    恍恍惚惚之间, 她看到前方不远之处的那方寒潭, 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 将整个身体浸泡在潭水中,这才觉得好受一点。
    谁知她刚一入水,新生的玄阴真气受到水中寒凉之气的牵引, 竟慢慢稳定了下来。卓小星大喜, 将灼阳真气收回阳脉之中, 专心修炼玄阴之气。可是每次玄阴真气刚刚盈满阴脉, 她自身的灼阳真气总是不受控制地出来捣乱。
    卓小星想起那日她从蜀山坠下悬崖的那日刚好坠落在冰凉的溪水之中, 也正是在那一日, 她第一次感受到刀法第六重所言的“身如朽木, 气若流泉。物我俱忘,方见天地”的境界。
    那时,她根本不知道什么阴脉阳脉之别,也根本没有什么玄阴真气。难道说司心烛与李空花错了,玄阴真气根本不是帮助她突破的关键?
    不。
    按照司心烛所言,玄阴真气只是打通任脉的方法,而并非最终的目的。恐怕事情的关键仍然在心法的“十六字真言”上。
    “身如朽木,气若流泉。物我俱忘,方见天地”。她将这十六字心法重新念了一遍,是了,那日坠下悬崖之时,她身中迷药,身不能动,便只如朽木一般。灼阳真气自行流转,在一凉一热之间转换,正合心法要旨。
    这时她脑海中,突然想起当日与李空花临别之前所说的那一句:“阿星,形骸是武学最大的枷锁,也是武学最大的凭恃……”
    形骸是枷锁……
    原来如此。
    她闭上眼睛,将脑中的思绪尽数排空。她不再去想地穴之上沐青莲与北梁四使之间的战事,不再去想生杀刀法,不再去管体内纠缠不休的灼阳真气与玄阴真气。甚至将自己完全忘却,任由躯体在寒潭中浮沉。
    一直不肯相安的两股真气却同时变得温顺起来,在经脉中自行其道,互不干扰,川流不息,源源不绝。
    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半生半死的假寐状态,就像一块石头。偏偏在这种状态下,她意外地“看”到了很多她原本根本看不到的事:山涧之外,一袭紫衣的冷艳女子萼绿华居高临下,她的身上带着某种草木与脂粉混合的奇异浓香,辛可与问锋途在山中薄雾中来来回回,却丝毫未曾察觉谢王臣等四人正蛰伏在一旁的密林之中窥伺着一切。
    她虽然看到了这一切,内心却毫无波澜,仿佛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
    剑庐之侧,司心烛看着这一切,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道:“不愧是武痴卓天来的女儿,悟性与天分都是上上之选,可惜生来抱病,倒是可惜……”
    她仰头看天,喃喃道:“没想到昔年一桩惨事,完整的生杀刀剑法竟至失传。不知道寒月夫人你九泉之下是否会后悔当年阻止丁之雄收养那个孩子呢?”她重新向寒潭中看了一眼:“无论如何,我也只能帮到这里,后面的路,便只能靠天意了……”
    ……
    密林之中,日渐西移。短暂的歇息之后,众人身上的疲乏之意渐渐消弭,但之前争斗消耗甚大,又久未进食,饥饿之感愈发明显。
    春山居内虽有食物,也离此处不远,但若是贸然前去,必定会与辛可、问锋途发生冲突,眼下四对二,胜算大增,但不免会暴露地道的位置。众人实不愿龙渊剑修复之事再增变数。
    听着肚子里传来一阵阵咕咕唧唧的叫声。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李梦白道:“可惜这里的泉水都是温泉,温泉水中很少有鱼类存活,不然我们倒是可以捞上几尾鱼来果腹。”
    沐青莲心中一动,道:“之前入山的时候,我注意到山中除温泉之外,似乎仍有几股冷泉,冷泉中或许有冷水鱼存活,我去找找看。”
    不一会,他果然兴高采烈地提着几尾鲜鱼回来,众人大喜过望,大快朵颐了一顿。
    这时山风轻送,众人都隐隐闻到山中传来一股奇怪的气味,似乎是尸体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江秋枫皱眉道:“奇怪,哪里来的臭味?”
    李梦白眼尖,道:“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不远之处的小溪之中,似乎浮着一个人。
    走进一看,竟然是一具尸体。死者看起来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身体干瘦苍白,如同干尸。
    众人俱是大吃一惊,此山偏僻,甚少有人涉足,山中连猎户都未曾见过一个,更遑论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的尸体是从何而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沐青莲道:“这女子是被人吸干全身血液而死……”他指向那女尸的脖子之处,赫然可见脖子的下方有一排牙印,在牙印的中间有一个细小的伤口。
    李梦白毕竟是女孩子,只觉得瘆得慌,不由得退后了两步:“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死法,这是什么人干的……对了,我们之前上山的时候就曾经路过这里,并没有看到这具尸体……”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如果是这样,这个可怕的吸血魔人恐怕也是这几日到此,那么吸血魔人与北梁四使是否有关系,又或者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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