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小齐给我打电话,说最后一张照片洗出来了。然后……他忽然大哭起来,告诉我他身边有好多人,好害怕,然后电话就断了。我再打过去,不在服务区……”
    窦林满头大汗。
    如果不是事情太仓促,而且有点诡异,他也不会失礼闯了进来。
    我靠。好多人?
    这是什么情况?洗个照片把人洗没了?被谁带走了吗?
    “走!”
    秦昆当机立断,带着窦林迅速出门,陆修、于文平一愣,也跟了上去。
    两辆车,先后停在影楼楼下。
    窦林匆匆进门:“小齐呢?”
    前台一看来者,恭敬道:“窦老师,齐老板还在暗房。”
    窦林迅速上楼,在暗房门口,他准备开门时,秦昆忽然摁住了他的肩膀。
    房间里不对劲!
    身后,陆修和于文平也跟了过来,忽然发现暗房门缝,许多黑气渗出。
    “老于,好浓的鬼气啊……”
    陆修冷着脸,从身上摸出一根甩棍,用力甩开。
    是的,好浓的鬼气!
    这房间里不对劲……不,连带着楼道都有些不对劲了。
    现在正是广陵热的时候,楼道连空调都没有,冷的有些过头了。
    陆修伸开五指,贴在门上,似乎在感受什么。
    旁边,窦林感觉眼睛一花,刚刚陆修用出甩棍时,好像有相机强光从甩棍上闪过一样,强光似乎是错觉,散去后窦林发现,那甩棍上,密密麻麻刻着蝌蚪大小的文字。竟然一个都不认得!
    “秦先生,帮我压阵。我先来!”陆修低声说着,然后后退几步,活动着肩膀和脚腕。
    看到陆修准备踹门,一个声音惊叫道:“我的照片!”
    窦林猛然间想起自己那些照片,急忙把楼道灯关了,下一刻,陆修破门而入,眼前忽然黑掉。
    我艹……
    谁特么把灯关了!
    刚刚进屋,陆修面前一下黑掉,感觉脑袋被一个铁锅拍了一下,疼的陆修大骂:“谁啊!关个毛的灯啊!”
    正说话间,又是一把朴刀带起冷风,直袭面门!
    这次,陆修反应很快,借着暗房的灯光看清了一个黑影袭来,手中甩棍上挑,打开那朴刀,同时朝着黑影闷头打下。
    一声惨叫出现,好像伴随着骨裂声,黑影脑瓤爆掉,血液溅了陆修一脸。
    陆修抹了一把脸,那血液化作阴风散去,他看见灯光映衬下,一屋子黑影杵在原地,中间围了个昏迷不醒的阳人。
    “不长眼的邪祟,想死吗?”
    陆修发现这群黑影提着刀,在那个阳人脑袋旁边比划,他大怒起来,却有些投鼠忌器,没有动弹。
    “桀桀桀桀……来的好,我等也不逼迫你们,尔等今日若是配合剃发易服,免你不死!”
    剃发易服四个字,彻底激怒了陆修。
    当年南明势弱,满清南下之际,当地人因为此事而抵抗,遭到屠城,十不存一。
    一些苦难随着时间流逝,被抹平了,但血液中那份传下的仇恨,根本无法平息。
    回顾历史,无论秦汉魏晋,唐宋元明清,无论汉人和少数民族,但凡谁做出这种事,都会被唾骂千年。
    白起自古被奉未战神,就因为坑杀降卒,被骂千年。
    曹孟德一世枭雄,骂名多半来自屠杀大族,与从未屠城屠族的刘备相比,任凭曹操文韬武略惊人,名声也不及刘备一半。
    往前追溯如此,往后的历史也如此,广陵城破当年,十日不封刀,这不是战争的惨烈,而是仇恨的宣泄。
    陆修作为广陵后裔,看着面前阴气弥漫的黑影,理智褪去,眼神通红。
    “老子……宰了你们!”
    秦昆按住了陆修。
    他知道这里的惨剧,不过因果消散,事情哪怕没过去,都不要激起新的仇恨,他没法抹平历史的创伤,只能杀掉这些挑衅的厉鬼。
    事情有始有终,既然他们不讲规矩,敢犯忌骚扰阳间,那就该做一了结。
    剃头刀祭出,秦昆浑身阴气弥漫,夺业刀被业火包裹,凶威赫赫。
    秦昆笑道:“各位,死都死了,不好好享受阴间太平,何至于此?”
    对方的刀在小齐脑袋旁边比划着,秦昆一点也不忌惮,他有把握在对方出手前解决掉对方。
    只是下一刻,一个脑子不好使的黑影挽住秦昆胳膊,把他拽了过去。
    “剃头的?你怎么站那边去了,快过来!”
    秦昆正准备装个逼,然后大开杀戒,被莫名其妙拉到了对面,几个厉鬼还把秦昆保护了起来,对着陆修大喝:“那边的阳人,我告诉你们,同是汉家子,剃发易服是大势所趋,莫要自误!否则旗人进城,血流成河,我们是为你们好!”
    秦昆怔住:“你们……是汉人?”
    那厉鬼瞪了秦昆一眼:“剃头的,你别打断我!我正劝说他们呢。”
    秦昆嘴角一抽,闭上了嘴巴。
    陆修大怒:“你既然是汉人,为何当年投靠清军!”
    那汉人笑中含泪:“那你告诉我,大明有救吗?!”
    另一个剃头的汉人也在咆哮:“大明但凡有救,我们何至于做叛徒!”
    “你说啊!!!我等粗人,不通国事,但也能知晓大明要完了,我不想殉国,我家中还有老少妻儿,那些贪官污吏享受一生,死也就死了,我娘亲今年七十有二,连口白面馍馍都没吃过,我想让她过上好日子,但大明没这个本事!”
    一句质问,陆修怒气消除大半。
    叛国这么大的事,又怎么能责怪这些大头兵呢……他们只是一颗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棋子。
    明末积重难返,贪腐、党争成为顽疾毒瘤,魏忠贤死后,平衡被破,随后各地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陆修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艰涩道:“投靠清军就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吗?你可知广陵城破,十日不封刀,城中如炼狱,这日子你们体会过吗?”
    “怎么没有!”
    另一个汉人大哭起来:“我爹娘早死在兵灾中了!我舅舅当年吃了自己的孩子活下来,最后疯了,再惨的事我也见过!都怪那些狗官和狗皇帝!!!”
    秦昆听见两拨人在大声争辩,杵在厉鬼中的他,原本可以出手,把这群邪丧都干掉,但不知为何,手中剃头刀松了又松。
    另一个满人低声道:“我辈乃武人,听令而行,阁下觉得我等有错,是阁下觉得,改朝换代,总有流血的时候。阁下不服,可以动手杀我。但凡处在太平盛世,谁愿意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你以为我等就喜欢杀人吗?”
    于文平看见陆修心神动摇,站了出来:“过去各有立场,暂且不论,尔等今日滋扰阳间,难道不是挑衅?”
    “滋扰阳间?放屁,我们还没死呢!”
    “就是,听我一句劝,剃发易服,否则会大难临头的……”
    “剃头的,你别傻站着了,给那个昏了的把头发剃了,我们是为他好……”
    耳畔叽叽喳喳一片,秦昆总算听明白了。
    这群邪丧,没意识到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留存的残念告诉他们,若不是剃发易服,即将面临城破屠杀的危险。
    陆修沉默,于文平沉默,窦林撞着胆子走了进去,发现昏迷的小齐手上拿着一张照片,那是旅行社的众人吃完饭后,在一处巷子口合的影。
    黑白照片上,原本只是秦昆、武森然、霍奇、涂萱萱、米太子、元兴瀚几人,但洗出来后,身后跟着一群死相凄惨的邪祟。
    巷子口还挂着牌子——螺丝结顶。当年大屠杀的尸体,在这座巷子里‘垒尸及顶’,因此得名。
    照片递给了秦昆,窦林一路上见多了鬼魅,对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秦哥……这些人……是那条巷子里亡者的残念吧?”
    秦昆点了点头。
    残魂的标志之一,就是记忆不全。
    “他们不是来杀小齐的。”
    “……”
    “放了他们吧?”
    “……”
    “隋末唐初,河北屡次征兵,十室九空,战争都是残酷的。历朝历代死于兵灾中的百姓,也不计其数……”
    “……”
    “我们不应该放下,但应该理解。弱肉强食,是很残酷。但也在激励我们,起码不该活在过去,往前走才能变强,避免惨剧再次发生,不是吗?”
    秦昆看了看陆修。
    陆修转过头去,默默收起甩棍。
    秦昆深吸一口气:“你们……已经死了。”
    他看向周围,一群鬼疑惑。
    不知道这个剃头的说什么胡话。
    秦昆笑道:“徐桃。”
    一个清辫男鬼出现,一出来,就看见周围的厉鬼们,呀嗬一声:“主子,有事?”
    “这些残魂,带去你的蜃界里吧。浑浑噩噩的死了,就让他们继续浑浑噩噩的生活。”
    “也行。”
    “嗯。带走吧。”
    徐桃一身恶鬼的威煞,让那些厉鬼有些本能的畏惧,不过看到这人一头长辫,心中也放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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