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月声躺在床上点了点头,眉眼清秀干净,很是乖巧。
    孟舟山关灯走出了卧室,轻轻掩上房门。他在沙发上落座,依稀想起手底下有一名认识的作者念医科,用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没响两声就被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男子声音极温润,有些疑惑孟舟山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孟编?”
    孟舟山嗯了一声,因为怕吵到隋月声,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我有个朋友几年前出车祸了,腿受伤不能走路……你不是念医科吗,推荐一下这方面的权威大夫。”
    “我就知道,你打电话过来肯定有事。”电话那头的男子道:“不过我现在没念了,换了个地方工作。”
    孟舟山皱了皱眉:“什么地方?”
    男子道:“殡仪馆,我写作需要取材。”
    孟舟山:“……”
    作者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疯狂的职业,电话那头的男子与孟舟山比起来显然也不遑多让。
    孟舟山闻言本能就想挂掉电话,但不知想起什么,又顿了顿,提醒道:“少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跑,还有,开车小心。”
    他记得对方上辈子死于车祸。
    男子嗯了一声:“我知道。”
    孟舟山电话挂断没多久,手机就忽然震动了一下,邮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文件。点开一看,却见里面整理了几名骨科以及神经内科权威医生联系方式。
    对方办事一向很靠谱。
    孟舟山把内容保存,回复了一句谢谢。他其实很想带隋月声去看看医生,但非亲非故,收留对方过夜已然让人怀疑,只能等熟悉一点再做考虑。
    这一晚注定无眠。
    孟舟山洗漱过后,躺在沙发上囫囵眯了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梦中一片光怪陆离,反反复复闪现那个诡异怪诞的衔尾蛇图案,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啷——”
    一阵厨具作响的声音忽然惊醒了孟舟山。他下意识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身,往发声处看去,却见一抹坐在轮椅上的身形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什么。
    孟舟山动作一顿,他在茶几上摸索着找到眼镜戴上,景物顿时清晰起来,却见隋月声正在做饭。
    “什么时候醒的?”
    孟舟山走过去,俯身轻轻抽出了隋月声手里的刀,本能不太想让少年触碰这种尖锐的物品:“你饿了吗,我来做饭吧。”
    隋月声有些无措的收回手,仰头看向孟舟山:“我怕你饿了……”
    面前这名少年懂事得让人心疼。
    孟舟山把隋月声推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平板递给他:“自己玩一会儿,我来做饭,很快就好。”
    隋月声估计是从冰箱里拿的食材,小半袋意面,外加一个切好的西红柿,刚刚好是一个人的分量。
    孟舟山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他把面条放进冰箱,重新拿了两盒牛排出来,解冻之后放进锅里熟练地煎熟。隋月声一看就营养不良,估计那种家庭也不会舍得给他吃肉。
    隋月声看似在玩平板,其实目光一直落在孟舟山身上。那是一种复杂得让人看不懂的目光,静谧内敛,深藏于心。
    “吃吧。”
    孟舟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把牛排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另外倒了一杯果汁给隋月声。瓷盘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隋月声抬头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十二点了:“我该回家了,舅妈看见家里没人做午饭会生气的……”
    孟舟山道:“等吃完饭再说。”
    隋月声仍是犹豫。孟舟山见状笑了笑,有些无奈。他单手插兜,拿起叉子喂了一块牛肉给隋月声:“好吃吗?”
    价格昂贵的牛肉煎得恰到好处,哪怕什么都不放,只蘸一点黑椒汁也是难得的美味。
    隋月声嘴里含着东西,说不出话,闻言轻轻点头。
    孟舟山道:“好吃就多吃点,吃完才能走。”
    隋月声很听他的话,闻言果然没再说什么,低头用叉子吃着盘子里被切得方方正正的牛排。
    外间走廊响起了一阵动静,似乎有人在吵架。孟舟山打开门一看,却见是来调查昨夜凶案的警察和刚刚酒醒的陈平川发生了矛盾。
    “什么死人?什么凶手?老子都不认识他们,哪儿知道那么多屁事,你们赶紧滚滚滚!”
    陈平川粗犷的嗓门响彻楼道,只差跟人打架了,左右四邻都纷纷下楼围观。警察勉强按捺着脾气道:“先生,我们也是按照规矩进行询问,请您配合,请问昨天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您在做什么?”
    这栋楼里没有监控,就算装了监控也会被附近的流浪汉偷偷拆下来卖钱。于是调查走访的难度则变得相当高,只能挨家挨户进行询问。
    隋月声见状推动轮椅,似乎想出去看看。然而推了两下却没推动,低头一看,却见滚轮被孟舟山踩住了。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进去吃饭吧。”
    孟舟山语罢松开轮椅,拍了拍隋月声的头。穿了件外套走出房门,朝着陈平川等人走去。
    走廊聚集了大堆人,等孟舟山走近,这才发现严越昭也在。只一个晚上的时间不见,严越昭的胡子就都冒了出来,憔悴得不像话,正一个人坐在楼梯角吞云吐雾,脚边满是烟头。
    孟舟山在他面前停住脚步:“怎么不去查案,躲在这里抽烟?”
    严越昭闻言下意识抬起头,却见是孟舟山,扔掉手里的烟头踩灭:“没头绪。”
    凶案现场什么都没留下,指纹没有,凶器没有。严越昭带着人排查了一上午,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可想而知有多焦头烂额。
    这片地方太乱,流动人口也太多。他们只能推测出凶手身手不错,且居住在附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孟舟山早知道他查不出什么,衔尾蛇接连作案,很少留下线索。孟舟山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道:“去排查一下虎口有红色胎记的人。”
    严越昭狐疑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孟舟山目光一直落在那些看热闹的居民身上,暗中推测着衔尾蛇下一个目标是谁:“没什么意思,给你提供凶手线索罢了。毕竟警民合作是应该的,我也想帮你早点找到凶手。”
    严越昭站起身,指着陈平川咬牙切齿道:“你要真想帮老子,把那个王八蛋给我揍一拳。”
    孟舟山反问:“你自己怎么不去?”
    严越昭啧了一声:“我是警察嘛。”
    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这叫教唆行凶。”
    第111章 镜中女
    围在陈平川家门口看热闹的人很多。孟舟山扫过那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 最后慢慢定格在了靠近楼梯角落的位置——
    那里站着一名戴鸭舌帽的男人。对方衣领竖得很高,挡住了下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鬼祟得像地洞里的老鼠。他并不和旁人一样凑近看热闹,只远远站在人群外面观望着,待发现孟舟山在盯着自己后,立刻转身上楼了。
    孟舟山见状双手缓缓插入口袋,用皮鞋尖踢了踢严越昭,低声示意他跟上去看看:“有鱼。”
    严越昭闻言往楼上看了眼,从台阶上站起身,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让我跟上去可以,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 为什么要调查虎口上有红色胎记的人。”
    前世的事显然无法解释。
    孟舟山只能编了一个理由蒙骗过去:“案发的时候我见过有可疑人在附近徘徊, 虎口上有红色胎记。”
    “不早说。”
    严越昭嘀嘀咕咕, 立刻转身跟上了那名鸭舌帽男子。他穿着一身便衣, 今天一上午都潜伏在暗处, 并没有暴露警察身份, 倒不怕被发现。
    而陈平川家门口的争吵也终于在邻居的劝架下偃旗息鼓。楼上卖保险的年轻姑娘拉开要和警察打架的陈平川, 好言相劝:“陈哥,警察也是为人民服务, 你就消消气,看你, 喝这么多酒,回头嫂子看见了又要生气。”
    六楼的佘太婆守寡多年, 脾气古怪, 最是嘴毒, 没事就喜欢搅风弄雨,儿媳妇被她磋磨得不轻。她见没热闹可看, 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挑拨道:“陈平川,你今天可别认怂,警察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还这么忍气吞声呢?”
    一旁的年轻警察闻言涨红了脸,不顾同伴拉扯就要上前跟她理论:“什么叫欺负,你把话说清楚!”
    佘太婆见状登时拔高音量,用力拍着大腿道:“哎哟!哎呦!大家快来看看,警察要来打我这个老太婆啊,大家快来看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她没事就喜欢找茬,已经成了一种病态行为。邻居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已经看腻了。那老太婆嗓子尖,吵得人耳朵疼,人们越围观她喊得越来劲,见状都纷纷散开回家了。
    孟舟山见众人散开,不期然想起屋里的隋月声,正准备回去。然而一转身却见少年不知何时推着轮椅出来了。
    “叔叔,”
    陈平川就在不远处,隋月声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孟舟山身上,仰头看着他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孟舟山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孩。他以前帮忙带过严越昭的儿子,不过那男孩太调皮,实在不如面前的少年乖巧讨喜。
    隋月声大概算是个例外。
    孟舟山缓缓蹲下身:“好,如果有事,随时过来找我。”
    刚才大喊大叫的佘太婆见警察离去,没戏可闹,兴致缺缺的准备上楼回家。然而未走两步,却忽然发现隋月声的身影,惊奇哎呦了一声:“月声啊,你这个腿怎么还瘫着啊,得有好多年了吧,看过医生没?不过看了也没用,我听人家说啊,腿瘫太多年基本没希望站起来的。”
    隋月声闻言低着头不说话,脸色苍白,莫名显出了几分狼狈与难堪。他指尖无意识攥紧自己的膝盖,力道大得险些陷入皮肉。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掰开了他的指尖。掌心温暖干燥,带着薄茧。手腕上戴着一块男士表,银链表带紧贴着隋月声的皮肤,一片沁凉。
    隋月声抬眼,却对上了孟舟山沉静的目光:“不要掐自己。”
    孟舟山语罢,缓缓站直身形,看向佘太婆。他用打火机点了根烟,大抵因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平添了几分文气与严谨,说出的话也莫名让人信服。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道:“其实还有一种病比瘫痪更可怕。”
    佘太婆被勾起了兴趣。她见孟舟山衣冠楚楚,莫名便收敛了几分刚才的难缠泼辣,兴致勃勃问道:“什么病?”
    “话癌。”
    孟舟山修长的指尖夹着烟,轻弹了一下。眼睛被烟雾熏得眯起:“这种病多发于老年人,话太多就会容易得癌,是一种恶性肿瘤疾病。到了晚期就会烂嘴烂舌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这辈子都闭嘴别说话。”
    他语罢没有再看一头雾水的佘太婆,握住隋月声的轮椅扶手,把他推到了家门口。
    彼时楼上卖保险的女子正坐在屋内,劝陈平川别跟警察吵架。同时不着痕迹推销着自己的保险,条条福利诱惑,引得陈平川陷入了沉思。
    “陈哥,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可得好好考虑。时间不早,我就先走了。”
    女子语罢从沙发上起身,告辞离开。看见门口的隋月声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即发现了后面的孟舟山,目光落在男人斯文俊美的脸上,挪也挪不回来。
    孟舟山却并未看她,径直把隋月声推到了门口。
    陈平川从没见过孟舟山,见门外站着一名不认识的男人,下意识站起身,皱了皱眉:“你谁啊?”
    孟舟山掐灭烟头,星火顿熄,不欲过多解释:“隔壁邻居。”
    他语罢垂眸看向隋月声,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少年也正看着自己,让人很难分辨出目光里藏了怎样的复杂情绪。
    “那我先走了。”
    孟舟山声音温和,隐隐为少年糟糕的生活环境感到无力。
    隋月声闻言悄悄松开了攥住他衣角的手,小心翼翼问道:“那我下次还可以去找你吗?”
    孟舟山:“当然可以。”
    隋月声闻言终于笑了笑,漆黑的眼中夜多了一抹微弱的光亮。在这栋危楼里是如此清晰,像灯火俱灭时的最后一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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