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巳时了,谢镜渊还未起。
    九庸不敢进去,只能隔着窗户轻轻敲了两声:“将军,有密信传来。”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片刻后才响起谢镜渊慵懒沙哑的声音,带着某种事后的餍足:“知道了,搁在窗外吧……”
    九庸只能将密信搁在窗台上,然后慢慢退了两步。没过多久,就见楚熹年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裳推开窗户,然后将密信拿了进去。
    窗户再次合上。
    楚熹年重新回到床上,将睡意惺忪的谢镜渊揽进了自己怀里,睨着手中的小竹筒笑了笑:“将军,有密信。”
    谢镜渊嗯了一声:“你看吧。”
    他外露的肩膀满是红痕,不难看出昨日厮缠得多激烈。懒懒趴在楚熹年怀中,连眼皮子都懒得掀。
    楚熹年打开竹筒,将里面藏着的字条徐徐展开,也不知看见什么,微微勾了勾唇,轻笑一声:“晋王昨日陪同梅贵妃上山礼佛,途遇道术高人,称其有真龙之命。晋王半信半疑,后将那名高人带回了府中。”
    他语罢做下总结:“晋王可是捡了个’宝贝‘回去。”
    第72章 争斗
    古人多迷信。他们凡遇大灾, 便开坛祭天,祈雨求天,祈阳求神, 一年四时, 供奉不断。可见骨子里对鬼神便有着敬畏。
    秦道炎处斩那日, 血溅三尺, 言称必会化身厉鬼纠缠索命。燕帝表面虽无动于衷, 但听太子说,他暗中请了高僧在宫中念经驱邪, 整整三日。
    君父尚且如此,晋王身为臣子, 亦不能免俗。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人, 信奉神佛再天经地义不过。尤其那日他微服出行,那名叫玄业平的道士替他看相算命, 批语正中心底最隐秘之事。
    真龙之命……
    真龙之命……
    这区区四字让晋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一直觉得自己比太子强,无论是文韬武略, 亦或者是用人之道。偏偏这些年无论他做什么, 做得多优秀, 燕帝都没有废太子的意思。
    随着时间的流逝, 晋王的耐心已经开始逐渐消耗殆尽。他现在急需有人来帮他确定些什么,玄业平的出现则恰到好处。
    唯一持反对意见的大概只有楚焦平。这些时日他替晋王笼络了不少人才, 自朔方之乱平定后,也在暗中推波助澜, 抬高晋王在坊间的名声。他并不赞成晋王将一名江湖术士带入府中, 尤其那句“真龙之命”的批语, 传出去必会引来大麻烦。
    “焦平, 你素来谨慎,我自然是知晓的。一个道士罢了,养在府中也没什么,若是弄虚作假之辈,不过多费碗饭,但若真是得道高人,本王又怎能将他赶出去?”
    晋王坐在书桌后,对楚焦平的劝谏不以为意。他顺风顺水太久,兼得在朔方立了大功,难免忘了平日规行矩步的小心谨慎。
    按照原著剧情发展,太子此时早已经对着晋王频频发难,而晋王也在楚焦平这个智囊的辅佐下一一破解难题,愈发变得滴水不漏。
    但是现在剧情改变,太子不仅没有丝毫动作,反而破天荒沉寂了下来。晋王在朝堂上一时风头无两,易储的流言也漫天疯传。
    百官称晋王为诸皇子表率,百姓则猜测燕帝是否会重立太子。流言传得多了,连晋王自己都快信了,偏偏上面就是没动静。
    楚焦平心中总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感,闻言皱了皱眉:“殿下怎可轻信那道士的谎言,他不过是个巧舌如簧的江湖骗子,留在身边百害而无一利。”
    晋王闻言忽然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问道:“谎言?那道士说我有真龙之命,你也觉得这是谎言?”
    楚焦平闻言一愣,自知失言:“焦平并无此意。只是殿下近日声名愈盛,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还是小心为上,何必授人以柄。”
    晋王缓缓倒入椅背,若有所思:“本王已经查过了玄道长的底细,干净得很,你不必担忧。只是本王近日差事件件都办得利落漂亮,父皇为何还不肯废了太子?”
    蛰伏多年,他已然开始心急。
    楚焦平敏锐察觉到了燕帝的不对劲,思忖片刻才出声:“是我失策,有时候风头出多了也未必是好事,东宫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反倒显得我们急近了些。后面一段时日,殿下不如静心陪贵妃娘娘礼佛,传出去也是孝名一件。”
    晋王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只是很快便松开了,并没有让楚焦平看出来:“你的意思是让本王效仿太子?”
    楚焦平道:“宏图大业不可草率,现如今殿下风头已出,无非便是比比谁更有耐性,潜心静养一段时日也无不可。”
    晋王并不赞成楚熹年安静蛰伏的意见,但他面上却并不显,模棱两可的道:“且看看父皇是什么态度吧。”
    他语罢站起身走到楚焦平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看起来平易近人:“焦平,本王有你这个左膀右臂,何愁不能赢过太子那个草包。”
    你可以说晋王稳操胜券,也可以说他轻敌狂妄。
    楚焦平打从心底不希望是后者,闻言笑了笑,并未说话,垂眸时掩去了眼底不易察觉的担忧:“我听闻北边闹了蝗灾,共牵连邻地二十四州县,圣上不日便将下旨派人赈灾,这件差事殿下争否?”
    晋王缓缓吐出一口气:“赈灾募粮这种事是吃力不讨好,百官平日挥金如土,一到了紧要关头却又开始挨个哭穷。那些商贾更是不谈,重利轻义,一毛不拔的人物,本王有心想接,却怕这烫手山芋伤了自己。”
    他微微摆手:“此事罢了,莫要再提,本王便依你的意思静心礼佛,赈灾募粮的事说什么也不能接,若能扔到太子头上,再好不过。”
    楚焦平思索一瞬:“此事倒也不难,找几个门下人往上递请折子,举荐太子去,陛下应当会同意。太子不知晓此事棘手,说不定便自己接下了,只是……”
    晋王追问:“只是什么?”
    楚焦平微微皱眉:“只是赈灾之事总归要有人来解决,否则北地饿殍遍野,迟早会蔓延至京城。”
    他是在担心北地的流民。
    晋王一直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死区区几个流民,笑了笑,嘴上却还是宽慰楚焦平:“无碍,等太子接下这桩差事,最后收不了尾的时候,父皇自会另外派人去收拾局面。”
    他们三言两语便直接定下了这桩事,于是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太子头上。燕帝见不少臣公都上折子举荐太子筹备募粮赈灾一事,加上近日晋王风头太盛,实在需要压一压,便准允了此事。
    “承昊,在京中募集钱粮的事便交由你去办,这件差事办好了,朕自然有赏。”
    太子站在朝臣首位,一直低着头,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燕帝大抵也觉得这个儿子近日实在沉默,不免出言关切了几句:“你是太子,便该拿出一国储君的气度来,底下的流言蜚语不必理会,这天下朕还是说了算的。”
    他一向如此。瞧见哪个儿子飘了,便踩一脚,瞧见哪个低了,便抬一手。
    此番话落在众臣耳朵里,都品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晋王站在下首,脸色微不可察变了变。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根本没打算废太子?还是说在旁敲侧击的警告自己?
    这两个结果无论是哪一个,对晋王来说都算不上好。
    “儿臣遵旨。”
    迫于诸多因素,太子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份倒霉差事。也不知为何,他领完旨连府都没回,直接去了将军府。
    九庸见太子来访,犹豫一瞬,没像往常一样任由他胡闯,而是将他引到了待客的前厅:“殿下请等,将军稍后便到。”
    语罢便转身去内院通报了。
    彼时楚熹年与谢镜渊闲来无事,正在房内对弈下棋。谢镜渊棋势汹汹,楚熹年老谋深算,几番厮杀,到最后还是楚熹年险胜了半子。
    谢镜渊盯着棋盘看半天,最后发现已成死局,将手中仅剩的几颗棋干脆利落扔至一旁:“我输了。”
    楚熹年轻轻挥开棋盘,指尖微微用力,便将谢镜渊拉到了怀里,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将军这便认输了?”
    谢镜渊顺势枕在他腿上,心想死都死了,不认输还能怎么办,自己又不是那种耍赖的无耻小人,勾唇反问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让一让本将军?”
    “将军怎么知道我没让?”
    楚熹年摸了摸他的脸,对着那些伤总是爱惜万分,低头亲了亲。谢镜渊却反手勾住他的脖颈,直接加深了这个吻,从来不知矜持为何物。
    “唔……”
    楚熹年在短暂惊讶过后,幽深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反手将谢镜渊揽得更紧,厮吻间不知不觉便倒在了榻上,白色的衣袖不慎带落棋盅,墨色的棋子散落得到处都是。
    情窦初开的人总是喜欢死缠在一起,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也不能免俗。
    楚熹年掌心落在谢镜渊腰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揉着,却更似某种暧昧撩人的挑逗,须臾便软了腰身。
    谢镜渊将脸埋在他颈间,眼皮都懒得掀:“现在是什么时辰?”
    楚熹年怎么老喜欢大白天的做这种事。
    “白日,那又如何?”
    楚熹年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甚在意。指尖一勾一挑便解开了谢镜渊的腰带,衣衫半敞,最是一片好光景。
    谢镜渊被他撩得也有些情动,正准备回吻过去,就在这时,外间却忽然传来了九庸的声音:“将军,太子殿下到了,正在前厅等候。”
    楚熹年闻言动作一顿,淡淡挑了挑眉。
    谢镜渊的回答则干脆利落,拧眉道:“让他等着!”
    太子不知何时偷偷溜到了后院,听见谢镜渊的话,站在门外喊道:“好你个谢镜渊,居然敢让孤等着,孤要治你的怠慢之罪!”
    楚熹年也有些不上不下的。他捏住谢镜渊的下巴,给了一个深吻,而后气息微乱的道:“走吧,太子还在外面等着。”
    谢镜渊缠着他的腰不肯松,漫不经心道:“他都已经治我怠慢之罪了,出去有罪,不出去也有罪,舒舒服服躺着多好,让他在外面等着吧。”
    楚熹年知道他在说笑,将谢镜渊从地上拉起来,整理好衣衫,这才推门出去。
    太子伸长了脖子等着,见他们终于出来,立刻上前道:“孤今日上朝,圣上命孤募钱集粮,以救北地流民,这可如何是好?”
    谢镜渊皱了皱眉:“这种烫手山芋你也敢接?”
    太子:“孤也不想接,可圣上摆明想抬着孤压一压晋王的气焰,此事横竖都躲不掉。孤今日来找你,便是想寻个法子。”
    他说话时虽然在问谢镜渊,眼神却落在了楚熹年身上。
    第73章 募粮
    太子对楚熹年眨了眨眼, 好似在不着痕迹暗示什么,想让他帮忙支个招。偏偏楚熹年垂眸整理着袖袍,全当没看见。
    谢镜渊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他虽然有兵, 但总不能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着别人捐。这种差事是出了名的吃力不讨好,得罪人。
    谢镜渊皱了皱眉:“你先回去吧, 等我想出了法子再告诉你。”
    太子摸了摸鼻尖:“孤没指望你能想出法子……”
    他想找的是楚熹年。
    谢镜渊闻言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叫花子还嫌饭馊了。那你就别指望我, 自己去挨家挨户的募粮吧。”
    太子心想这可不行,那他不真成要饭的了:“怎么, 孤就不能在你将军府喝杯茶再走?”
    谢镜渊冷笑:“行啊, 你要喝便喝,喝完了就走, 我盯着你喝。”
    于是最后的结果就变成他们三人围坐一桌,大眼瞪小眼。
    楚熹年垂眸思忖着太子刚才说的事。募粮这件事着实棘手,但若办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百官精明狡猾, 自然不可能从他们身上找出破绽, 那么就只能在那些商贾身上捞油水。
    转瞬之间,办法便已浮上楚熹年的心头。然而他不知是不是故意作弄太子, 眼见对方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茶水, 偏偏就是不吭声。
    谢镜渊在桌子底下推了推楚熹年,语气嫌弃:“你快想个法子将他打发走。”
    否则太子这个不要脸的真能住在他们府上过夜。
    楚熹年按了按谢镜渊的手:“好法子也需时间想, 将军莫急, 会有办法的。”
    谢镜渊咬牙切齿:“你再想下去, 他就要将我的将军府搬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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