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一动不动地躬身站在那。
    无可压抑地狂喜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理智顿消。
    他这才喘了口气,呼吸沉重得连他自己都惊异。
    谢明月轻轻坐到李成绮旁边,小皇帝好像在梦中也听到了布料擦磨的声响,松开了谢明月那身被他攥出了褶皱的可怜衣服,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上抓。
    谢明月甫一伸手,就被李成绮握住。
    谢明月一僵。
    睡梦中的小皇帝犹然不觉,发顶变本加厉地蹭了蹭谢明月的大腿。
    若他稍微有一丁点知觉,就会发现谢明月浑身上下的筋肉僵得都像块石头。
    “你想起了什么?”谢明月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嘶嘶,像在沙漠中数个日夜不曾饮水的将死旅人。
    无人回答。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
    谢明月不用李成绮回答就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李成绮想起了他逼宫的那一日。
    崔愬就死在那一日。
    谢明月不在宫中,因为那时他持李成绮的手谕,带兵包围了整个皇宫。
    他入宫时,宫中已经半点血腥气都没有了,宫人面上看起来俱喜气洋洋,似乎都在为新帝将要登基庆贺。
    李成绮见到他时神情平静地点点头,只赞他做的好,是国之重臣,除此之外别无二话。
    再见却是半夜,李成绮急诏他入宫。
    谢明月心中猜到了几分,他到时,长乐宫正殿中无一伺候宫人,引路人甚至不敢踏入庭院。
    但即便有心理准备,他见到跪在床铺中无声咬牙落泪的李成绮时还是惊得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李成绮,只能听李成绮重复着逼宫时的场景。
    直到李成绮抱住了他,终于哭出了声音。
    他声音破碎着,却还高高在上,却还放不下他的帝王威仪,他说:“谢玄度……孤命你,”眼泪顺着他的脸扑簌而下,几乎打湿了谢明月肩膀,“别走。”
    那一晚并不讳莫如深,李成绮会开玩笑般地提起,夸谢明月临大事有静气,他这个皇帝都被吓到了,谢明月却安之若素。
    李成绮当然不知道,在回抱住他之前,谢明月伸出手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皇帝抵着他的大腿蹭来蹭去,谢明月忍无可忍,将人圈到怀中,李成绮头枕在他腿上,选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位置躺着,终于消停了片刻。
    谢明月单手按了按眉心。
    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高兴,高兴,却也有些头疼。
    谢明月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发冠摇摇欲坠。
    他想着君子正冠,却极顺手将发簪,将簪与冠一并放到硌不到李成绮的地方。
    长发垂落,有几缕擦过李成绮的耳朵,后者似乎感觉到了,扬手将那几缕发丝撩到一旁。
    殿内静谧无声。
    夜凉风清,谢澈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大步朝寝宫走去。
    阖宫安静,越往里面越是无声。
    谢澈心知李成绮睡了,站在外面颇踌躇。
    行宫偏僻,不比宫中守卫森严,他对自己说:我是担忧陛下的安危。
    可……可真是担忧皇帝的安危吗?
    他刚鼓起勇气踏出的脚步一顿。
    行宫四处都有守卫,又是谢明月亲自将小皇帝送回来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真是在担心吗?
    谢澈自问。
    他心绪难以言明,脑中天人交战得厉害,寝殿安静得落针可闻,谢澈能听听清的此刻唯有自己的呼吸声,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里面。
    内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烛火俱熄着,四面窗户都只开了小半,月光透过空隙照进来,清辉满地。
    床帐并未完全放下,只为了挡风落了层薄纱。
    帐中人的身形颀秀,即便是跪坐着,腰也没有往下弯一点,隔着淡色影绰薄纱,反倒像是批了身月色。
    冷风吹过,谢澈只觉得冷得有些发颤,酒竟醒了大半。
    以谢明月之喜洁,会让一个同自己认识不久,感情也没那样深厚的学生枕在自己膝上吗?
    即便,即便是小皇帝喝醉了……
    谢明月听到声音掀了掀眼皮,谢澈悄然而来却无需通报,一则可见谢氏权势煊赫,宫人无敢开罪;二则,皇帝当真很信任他,谢澈来李成绮寝宫,轻车熟路,他轻声问了句:“什么事?”
    “我,我不放心陛下,”谢澈说的万分艰涩,他只听得见自己声音,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来看看。”
    谢明月朝谢澈一笑。
    李成绮觉得谢明月的头发又蹭到了脸不舒服,拿手撩开,用的力气太大,疼得谢明月嘶了一声,握住了李成绮的手腕,按到自己腿上,才道:“我在这,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是,”即便看不见,谢澈也能感觉到自己笑容勉强,“侯爷在这,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谢澈脚步虚浮,踩在石板上没有实感,反而像是踩到了云端。
    “小侯爷,小侯爷。”宫人见他神色茫然,忍不住轻声多唤了几声。
    谢澈方回神。
    我,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怔怔地想。
    那宫人担忧道:“小侯爷,夜里风冷,站在风口上小心着凉。”
    谢澈轻轻地点点头,被风一吹,方觉头疼欲裂。
    他嘶了一声,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方才他看见……李成绮枕在谢明月腿上?
    谢澈魂不在身地往外走。
    有宫人提灯为他引路。
    灯光照亮面前一小块地方。
    谢澈还觉得恍惚,方才,是他喝多了的错觉吗?
    ……
    翌日,天光大亮。
    李成绮眼皮动了动。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沉得厉害,灵台却清明,鱼儿酒虽然烈,喝过了却半点不让人头疼。
    李成绮低喘了口气,睁开眼睛。
    他毫无防备地看见了男人微敞的领口,他睡得茫然,下意识往上看去,看到了一截雪似的脖子,喉结微微滚动,鬼使神差似的,李成绮目光黏在上面不动。
    谢明月低头。
    李成绮猝不及防,与谢明月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对上。
    清亮的,温和的眼睛,眼周虽然隐隐有血丝,却不显狼狈颓然,反而……更像蛇了。
    李成绮丢人地发现自己与这双漂亮而危险的眼睛对视时呼吸停滞了一瞬。
    谁叫谢明月身上每一处都长成了最得李成绮欣赏的模样。
    “先生,”李成绮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低沉得不像话,不比往日那般清越,“早。”他讪然。
    枕下的感觉不错,比他枕的枕头舒服上太多,不软不硬,高度恰到好处,并且很是紧实,极富弹性,是——人的大腿。
    李成绮差点从谢明月怀中弹出来。
    但他已经睡了一晚上了,现在害羞未免显得惺惺作态,何况,李成绮并不很想起来。
    两世为人方能枕谢侯大腿一次,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李成绮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谢明月放下手里的奏折,淡淡回答:“不早了。”
    李成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正要说点什么,眼前却一黑,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到他脸上。
    李成绮拿下来。
    是封信。
    封口严丝合缝,显然还未拆。
    “谁的?”李成绮举起信封,对着光照了照。
    “摄政王。”谢明月回答。
    李成绮随口问道:“写的什么?”
    “不知。”
    李成绮躺在谢明月腿上,仰着头对他笑,“真不知?”
    谢明月闻言,低下头,长发顺着他的动作垂落到李成绮脸上,清醒的小皇帝不像喝醉时那么不老实,虽然觉得痒痒的不舒服,却没有伸手却碰谢明月的头发,“不知。”谢明月又回答了一遍,“王爷给陛下写信,臣怎么会知道写的什么。”
    发丝擦过李成绮的眼睛,他下意识闭上眼。
    红痣艳丽,是连黑发都遮不住的刺目。
    谢明月抬头,将长发撩到肩后,“臣失仪。”
    李成绮慢悠悠地睁开眼。
    谢明月披散着长发的样子李成绮少见,只宿在谢府时见过几次,他散发的模样颇闲适,雾鬓风鬟,李成绮忍着手痒去碰一下的欲望。
    “先生就这样坐了一夜?”李成绮突然意识到了谢明月发髻  衣衫凌乱的原因,问的有几分心虚。
    谢明月笑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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