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将美人送入后宫一事就要落空,白珉不由心急地插话道,“白菱殿前失仪冲撞了陛下,实在是她的不是。不若陛下再看看剩下的这几位舞姬,也都是各有千秋的美人。”
    听闻族长提到自己,这几位狐女匆匆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胆战心惊,扭着妖娆的姿势向妖王行礼。一旁伏在地上的白菱似是僵住了,大概她也不曾想到,白珉竟然这样快地就抛弃了她。
    “呵。”妖王锐利的目光扫视过这几张芙蓉面,而后发出了不屑的嗤笑,“狐族族长,究竟是你过于年老昏聩,还是方才孤表述得不够清晰?罢了,孤不介意再说得更明白一些。按照方才虎族族长的话,孤与夫人甚笃,故而此生不会考虑其他女子,更不会有什么三宫六院,唯此一人足尔。这样说,不知道白族长听明白了吗?”
    而后,不等白珉再次劝阻,妖王大手一挥,将一道光打在这几位舞姬的身上,几人的模样就如同水中的花月倒影被掷下石子后漾起了阵阵涟漪,渐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同是狐族,白族长怎么觉得这点雕虫小技就能瞒得过孤?又是谁给你们这些人的勇气让你们顶着这张脸的?这点下作的手段只会让孤徒增厌恶。倘若不是孤念着如今新婚,不想让你们的脏血犯了晦,便是让你们当场把脸划花才好杀鸡儆猴,免得再有人自不量力,再敢打这种主意。”
    殿上的几位舞姬被强行卸下了障眼法后,终于露出了自己真实的容貌,虽然依旧还是燕环肥瘦的美人,但却同妖后再没有了任何相似之处。眼下,几人察觉到妖王暗压的杀意,更是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再不敢生旁的心思。
    此时此刻,白珉终于颓然地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再说不出更多的花言巧语。这几人所施的皆是狐族族中的幻化秘术。虽然白珉深知,以至德陛下的修为恐怕很快便能看穿,不过他本来打得也是一举两得的盘算。不怕陛下看透,偏偏就是想要让他对此心知肚明。妖王同妖后如此恩爱,想必也是极喜欢这种类型的美人的,然而便是满汉全席也有吃厌的那天,他送来的美人本就长得各有千秋,想必卸下障眼法的容貌也总有一位能入得了妖王的眼吧?
    然而,白珉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妖王竟然真的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咳咳,陛下……”此时,方才一直沉默的白菱突然出声。她缓缓抬起头,让众人看清她那张同妖后依旧十分相似的脸,泫然欲泣道,“陛下果然好眼力。但纵使是她们如此大胆的欺君之罪恼了您,奴的这副容貌总是实实在在的,不存在假冒一说。”
    “这还真是出乎了孤的意料。”妖王缓缓坐回到王位上,长指一点,一团明火如红莲自他的衣摆处燃烧,一息间就将曾被白菱触碰过的外袍烧了个干干净净,“孤还以为所谓的玉女玄功有何不同,原来还是逃不过这等骚臭的雕虫小技。你是个胆大的,竟然还敢凑到孤的身前来。孤有些乏了,不如就由你来评判下,这点拙劣的障眼法比之你,还有你们天狐族先前做过的那些腌脏事,究竟哪一个更称得上是欺君之罪呢?”
    白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悬崖边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
    玉女玄功自是有其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玄妙之处,除了远超其他秘术的双修功效外,还会让修炼此功的女子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蛊惑人心的媚香。每突破一层,体香的蛊惑效果便越是显着,再辅以阴阳结合,便是修为深厚的历任妖王都无法抵抗这玄妙的力量。若非如此,妖王们坐拥整个妖界美人,天狐女们容貌再盛也总会有厌弃的一日,又怎么可能常得帝心,甚至利用裙带关系提携整个狐族蒸蒸日上呢?
    只是玉女玄功的真实功效,向来只是由天狐族嫡长一脉口口相传,除了整个狐族的大族长之外,便是其他狐族也万万不可能知晓,更从未在历任帝王面前露出过破晓,如今的妖王又怎么可能仅凭一阵体香就猜到呢?
    想通了这些,白菱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她紧抿着嘴唇佯作不知,只是低垂的视线还能泄露出一丝丝的心虚。
    “哈哈,玉女玄功自然独特,若非如此,怎么可能成为他们一族的独门秘术呢。”白珉听出不对,干巴巴地笑着打岔,“臣已知自己胆大妄为,竟然狂妄到越俎代庖干涉您的后宫家事,实在该罚。不过这几位舞姬也只是遵照臣的命令办事罢了,陛下既然不喜欢,臣便将她们领走吧”
    “白族长莫不是昏了头?何时竟有送出的礼物还要收回的道理。”斜侧里刺出一道声音,带着阴冷潮湿的嘶嘶笑声,让大殿内的温度都生生冷了下来。
    原来是妖族第三护法柳泸烟。
    “三护法教训的是,是臣一时糊涂了。”白珉不得不按下心头的厌恶之情奉承着。单是看到柳泸烟直勾勾盯着白菱的目光,和其中不加掩饰的玩味神色,白珉就能猜到他心中在打着什么主意。
    饶是如此,如白珉这般善于钻营之人自是不敢得罪柳泸烟的。
    所谓“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柳泸烟便是一条得道多年的巨蛟。别看他的外表阴柔而又斯文,实则却是整个大殿中最为年长的人物,更有传言他大概不过几年就可历劫成仙了,纵使白珉如今已是族中唯一的八尾狐妖,也不愿轻易得罪于他。
    然而,蛇性淫,便是化龙也改变不了他们重欲的本色。柳泸烟向来喜爱广收天下美人。白珉也曾多次将狐族的适龄美人相赠于他,自然知道他对天狐族嫡系一脉的狐女早已觊觎多时。只是天狐族本就子嗣艰难,嫡系的女子向来只会被送入宫中,成为一代又一代的宠侍。
    白珉一向深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柳泸烟修为虽高,但向来不问世事,一心修炼。此番是因他在夺位时恰好帮了至德陛下的大忙,这才得了能与地支阁平起平坐的第三护法的位置。历任妖王座下均有四大护法,如今至德陛下御极十余载,却只分封了第三、四护法两人。故而柳泸烟几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他出身的蛇族在妖中也只是居于中流,第三护法的地位再高,其实权比之掌管一族的族长仍是十分有限,是以白珉自然不愿松口。况且,先前的妖王们也大多得意于能拥有这天底下最难得的美人,怎么可能拱手相让,赐予旁人呢?是以这么多年来柳泸烟只能从旁觊觎。不曾想妖族中竟然出现了妖王至德这样的怪人,倒让他窥得了一线机会。
    品鉴着眼前女子的美貌,又想到她那身玄妙的双修功法将能带给他的至尊极乐,柳泸烟觉得自己一贯冰冷的身体变得火热,迫不及待地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
    别看人人都夸赞他不日便能成仙,柳泸烟自己清楚,他已经卡在如今的修为多年,再不得精进。总归是有些事他还不曾悟透,天道竟然给予了他如此残酷的惩罚,让他距离化龙仅一步之遥,可是却永远也无法跨越这道门槛。在挣扎了无数年徒劳无功后,柳泸烟将视线放在其他的旁门左道上。都说阴阳调和最是增益修为,那么,同身怀玉女玄功的天狐嫡系女子双修,是不是更加有效呢?
    阴冷又粘稠的视线粘在白菱身上,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长蛇沿着她的小腿游走向上,渐渐将她完全缠绕一般令人窒息。她小心翼翼地循着目光看去,只看到了柳泸烟柔和的笑容,那种挣不脱的窒息感在他抚慰的眼神中消散不见了。
    白菱心头一颤,慌忙收回目光。
    远处的蛟妖笑容未变,只是眼底闪过的幽绿中还带着未曾全然掩盖住的贪婪和势在必得。
    出乎他意料的是,至德陛下并未将白菱直接赏赐给他,反而开口征求白菱本人的想法。这让柳泸烟不得不庆幸自己方才掩饰得很好,至少这位天狐族的美人在收回目光时,似乎并未流露出对他的不满。只是,这点刚刚产生的好感当然不足以支撑白菱主动对他投怀送抱。而白珉那只秃毛狐狸又向来吝啬至极,绝无可能主动将这位美人送给他的。
    柳泸烟眯起细长的眼眸,开始仔细盘算着待这群狐族女郎回到青丘之前,究竟在何处动手劫下她们的飞舟才足以避人耳目了。
    正当柳泸烟思考着如何一石二鸟,将劫人一事嫁祸旁人的时候,白菱开了口。
    “奴愿意常伴第三护法身边。”避开白珉眼中的盛怒,白菱终于下定了决心。
    白菱非常清楚,被帝王推拒的她回到族中会面对什么。
    若说那些分家的狐女还会被族长送予他人笼络权势,嫡系一脉的命运确实一早就被注定好了。从妖王没有收下她的那一刻起,对于整个狐族来说,她都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别看她是担着天狐族族长女儿的名号,可是父亲还有旁的女儿,根本就不差她一个。为了保持血脉的纯正,为了保持嫡系一脉的忠贞圣洁,更是为了秘术不被外传,她余下的一生中只能同她的母亲一般,成为一个只知生育的禁脔,诞下一个个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赋予了同她一般命运的孩子。
    可是她不甘心。
    白菱自然不会甘心。
    好不容易从姊妹中脱颖而出,伴着艳羡的目光中被送往皇都,白菱以为,她能够像之前的那些前辈一样,成为新一代的宠侍,成为族中的后辈们所仰仗的贵人。毕竟玉女玄功从未失手过,不是吗?美人配香车,更何况这万里挑一的大美人生来就是只为了帝王而存在的,有哪个英雄好汉不会心动?可惜,至德陛下竟然就是那个异类。
    她不禁有些羡慕那位不曾谋面的妖后。从白珉族长连连称奇的话语,白菱能猜到她们长得极为相像。若他爱的只是这张脸,她自信能比妖后更讨得陛下的欢心。然而很显然的是,帝王的爱虽不知所起,但绝非是因为容貌这些易于被旁人取而代之的缘由。更何况,那位妖后还来自曾同他们势不两立的人族,即便如此,恐怕在帝王的心中,这非但不是不掩瑜的瑕疵,反而更是让她世绝无二的光彩。
    明明是相同的脸……
    可是相比惆怅而言,白菱明白,她更需要抓住的是人生这条笔直无岔的前路中,唯一一条尚未成行的小路。她养在深闺,自然没有听说过蛟妖的那些斑斑劣迹,却也凭借着野兽的直觉,猜出了此人绝非仅咫尺化龙的那般伟光正的人物。自小所受的教养让她对男人那些晦暗的欲望过于熟悉,轻易就能看穿柳泸烟脸上的那层假面。
    这样也好,尽管她不知柳泸烟究竟想要从她身上获得什么,但左不过是那些她本就要展现给妖王的。而对她而言,不论是妖王还是柳泸烟,都只是一个让她逃脱天狐族的途径,侍奉一只狐妖还是一条蛟妖,于她而言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既然二位皆有此意,那孤便成人之美了。”
    听到妖王果断的答复,白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她眼睫半垂,乖乖走到柳泸烟的身边坐下,努力不去在意白珉如同狂风般想要将她撕碎的目光。
    是了,从此以后天狐嫡系的女子再不为帝王所特供,也就失去了最吸引人的那层神秘面纱,这让白珉怎么不气呢?可偏偏柳泸烟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便是派出狐族中的多个好手相助,也不一定能是他的对手,更妄论趁着尘埃落定之前将白菱抢回来了。饶是白珉机关算尽,也不得不承认事情已成定局。
    浓郁的体香钻入柳泸烟的鼻腔,让他惯常冰冷的躯体染上了热意。这股热流在身体中乱窜,最终随着美人亲手服侍他饮下的那口美酒一同向下流去,直达小腹。他满意地笑了,眼神中欲色难掩,迫不及待地勾着美人的腰将她抱到怀中,半点也顾不上四周的目光。
    好在妖族向来纵情声色,对此已然司空见惯,顶多是有人调侃地嗤笑几声,便将注意力移向别处了。
    鼓乐声再次奏响,只是此番换上了五位半裸的牛族壮汉展示精彩的盘鼓舞。蹑节鼓陈,舒意自广。游心无垠,远思长想。合场递进,按次而俟。埒材角妙,夸容乃理。轶态横出,瑰姿谲起。
    欢洽宴夜,大殿中传来了阵阵叫好声。等人们注意时,妖王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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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古文引自:
    《淮南子》
    《舞赋》张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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