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芷已经想不起她是怎么回到客栈的。
    她方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嘶吼挣扎着,七窍流血。铁骨铮铮的壮汉用指尖将自己挠得体无完肤,却犹觉不够,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样恐怖的场景是她无法想象的。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往日同她一起笑闹的叶阙。他神色淡定从容,甚至能再俯身向那几个濒死之人询问问题,很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迟疑,回来的路上,一向同她并排而行的叶阙默默走在最后,反而是水芝陪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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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白思芷依然神情恍惚。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叶阙,便借口身体不适躲在房中。幸好昨日夏雨回来得早,什么都不知道。白思芷便托了夏雨帮她将早膳端入房中。
    白思芷看着眼前热腾腾的浮圆子,不觉有些新奇:“这客栈今日还能提供浮圆子?”
    夏雨随口答道:“小姐,这可是香合斋的浮圆子,昨日客栈中提供的怎么能相提并论?是叶公子一大早就去店门口央店家特意做的。”
    夏雨一早就看出叶公子对他家小姐有几分情意。眼看着小姐每次同叶公子相识后,笑颜都变多了。旁观者清,夏雨看在眼中也为小姐高兴。至少,小姐同萧大人在扬州的那段时间,都没如此开怀过。
    若说夏雨还有什么顾虑,那便是小姐曾嫁过人,如今身份又“来历不明”。她虽不知苗人的习俗如何,但以中原人的观念来看,就算叶公子本人不在意,也无法左右他高堂的看法。一想到这点,夏雨有时愁得晚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今日看到叶公子亲自买来的温热圆子,正月寒风都未散了它的温度,夏雨释然。且不说如今小姐同叶公子还未定情,便是无缘在一起,还有她回永远支持小姐的。
    软糯香滑的浮圆子进入口中,甜腻的芝麻馅在唇齿间爆开。浊汤的热气熏了她的眼,心底有些酸涩。白思芷无法想象,向来心性甚高的叶阙求人的样子。只是为了一碗无关紧要的浮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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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船一路向南而下,白思芷看着江两侧的万重山叹了口气。
    自上元节之后,她已经躲了叶阙近十日。那日的场景太惨烈,她看见他总能想起地上面目狰狞的尸体。她心知叶阙是无辜的,旁人要取他性命,他有这样自保的手段总是好的,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不自在。
    叶阙何其聪明,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水芝见白思芷一直在房中称病,便劝她出房走走。白思芷有些害怕碰到叶阙,刚想推脱,才从得知叶阕有事不走水路。他方才从码头下了船,已经骑白马先行离开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白思芷忍不住问道。
    水芝探究地看了她半响,慢吞吞说道:“教主说会在岳阳同我们会和。”
    白思芷愣了一下,敏锐地抓住她话语中的字眼:“教主?”
    “对,苗疆绮蝶教的教主,还是我们避枫阁的阁主。”
    水芝大概明白白思芷此时的感受。一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自然是从未见过杀人的场面。谁又能第一次见到尸体就从容淡定呢?水芝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看着满手的鲜血忍不住吐了出来。到后来,她也慢慢长成了这副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教主有事要忙不假。此次会有仇人寻上,就是因为随行中有人暴露了长相,回阁里却未曾汇报。上元节当夜回到客栈后,教主就发了很大火,那位“罪魁祸首”连夜被打发回霞姨那里领罚。
    一想到那人要受到的处罚,水芝都不寒而栗。可见是触了教主逆鳞。
    至于逆鳞是谁,如今他们都已心知肚明。
    此番教主突然上岸,除了体谅白姑娘之外,大概还存着永绝后患的意思。
    水芝总觉得,这些话该由教主亲自告知白姑娘,但眼下他显然没有这个时间。教主在他们面前向来严肃,也就是白姑娘在身边,他才对他们和颜悦色了几分。眼见着教主下船时脸上透着寒意,水芝能预料到,若是到了岳阳两人的矛盾还未解开,教主的脸色恐怕会比今日下着霜雪的天空还要阴沉。
    水芝开始向白思芷讲述起绮蝶教的起源和避枫阁的来历。
    白思芷这才明白,原来当年叶阙独自上京寻亲,是因为绮蝶教当年的右护法利欲熏心,同大梁的皇子做了交易,妄图用蛊干涉储君之位和朝政。叶阙当时还是少主,绮蝶教内部由他的母亲管理。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他听闻此事后,只留下一张纸条便一身孤勇地前往中原。
    将恶人严处后,叶阙便借着这个机会在中原创建了避枫阁,并立下一条必须死守的规矩:绝不干涉任何皇家之事。
    白思芷曾猜测叶阙的身份并不简单,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不俗。也是,叶阙此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非池中物的气魄。若不是他故意在京城扮作纨绔,恐怕早晚也会崭露头角。
    水芝看到白姑娘神情不再抵触,又悄悄向她说起教主的好。他们避枫阁的许多人都是捡来的弃婴,从小在阁中长大。如今虽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但到底比风餐露宿强了百倍。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功夫。一开始时,抚养这些孤儿的支出远超过接任务挣的钱,教主没有丝毫埋怨,甚至拨了绮蝶教的钱财来养他们。
    “白姑娘,”水芝试探着说,“我们教主对您的好,我们都看在眼中。若您不曾同他生嫌,也请莫要因此疏远教主。”
    白思芷愣了一下,原来叶阙对她的感情竟如此明显。而她扪心自问,不是没有对他心动。
    水芝走后,白思芷回房沉思。夏雨走了进来,“小姐这几日还是身体不适吗?”
    唯有夏雨,还一副什么都不曾知晓的样子。
    白思芷心念一动,问起她这位相伴多年的丫鬟:“夏雨,你对叶公子如何看?”
    “叶公子?叶公子当然好呀。他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又对小姐如此体贴。有时奴婢甚至会逾越地想,若小姐当初嫁得是叶公子就好了,何必再受那么多年气,最后险些连命都搭了进去。”
    只她们两人时,夏雨说话就随意多了。白思芷微微翘起嘴角,心中的郁结不知何时已经释然了。是了,她何必要纠结于叶阙的来历。世人皆苦,每个人都无从选择自己的出身,何必要按照封建礼教的标准去约束他人。难道这么多年,她在宣平侯府中被误解、约束得还不够吗?
    这段时间有叶阙陪着,她很少想起宣平侯府的事了,如今想来,竟恍然若梦。倒是叶阙的音容相貌,同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能清晰地忆起,让她心中多了份甜蜜。
    白思芷惆怅地望向岸边,春风又绿江南岸。也不知叶阙一路上是否顺遂。她已经开始思念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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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船只在岸边停稳,白思芷在水芝的搀扶下下了船。
    红尘飞扬中,叶阙打马而来。乌黑的发尾在身后扬起,带着朝气与活力。眼看着快到渡口,他慢下了马步。
    看到白思芷也在等着他,叶阙的眼中闪过一道迟疑,似乎是想留在原地同她保持距离。
    白思芷心中一痛,春风白马的少年郎何曾如此胆怯。她径直走了过去。
    叶阙本在犹豫,看到白思芷的主动靠近不由一阵欣喜。他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阿芷,这几日在船上可还习惯?”
    “都好。阿阙呢?事情都解决了?”
    叶阙愣了一瞬,眼神不着痕迹地看向远处的水芝。得到水芝的示意,他豁然开朗,方才应道:“嗯,都办妥了。”
    白思芷鼓起勇气说:“阿阙,前几日是我不对。只是一时被吓糊涂了,方才疏远了你。”
    “无事。我这样的人身上早就沾了血污……你不愿同我来往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是这样想的。”白思芷急忙解释道,“最开始时我确实被吓到。但后来,我是恼于你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叶阙强忍住笑,故作淡定地承诺:“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阿芷。”
    叶阙向白思芷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那盏玉兔灯交给了他。
    “这是?”白思芷有些疑惑。
    “阿芷忘记了吗?这是上元节那天你看了好几眼的花灯。”叶阙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来想上元节当天给你的,可惜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
    剩下的话叶阙没有说,白思芷却瞬间明白了。她没有想到那日叶阙离开竟是为了这盏灯。整个心仿佛浸在春日的洞庭湖水中,一股暖意流过全身。
    她小心地接过花灯,反复把玩着。“谢谢阿阙,我很喜欢。”
    她没有看到,叶阙向水芝那边满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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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船终于在夏暑时节靠近贵州。
    叶阙凭栏而望,说出的话带着不舍,“你日后所居的小院,等下船后便让他们去找个称心的。阿芷你有打算日后要做什么吗?我这里有十万两大通钱庄的银票。你同夏雨两人,再添几个家仆,应该是也够用很长一段时间的。”
    何止是很长一段时间,便是白思芷坐吃山空,这些钱也能用一辈子。
    白思芷婉拒道:“阿阙,真的不用。”
    叶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必拒绝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当是我为你尽得最后一份力。还有水芝,你如今缺个护卫,要把她留在身边吗?”
    水芝那样好的身手,怎么能如此大材小用。白思芷方才说出一个“不”,叶阙就伤心地看着她:“难道阿芷同我如此生分,先前说的都是安慰我的?”
    白思芷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这几日她深思熟虑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阿阙,很久以前你同我说,想带我回苗疆的话还作数吗?”
    “我同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
    “那好,阿阙,我不想去贵州了。如今想来,贵州或苗疆对我而言并无差别。若我现在反悔,你还愿带我回苗疆吗?”
    白思芷越说声音越小,不敢抬头看叶阙。她等了片刻,叶阙始终沉默着。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叶阙的脸上满是狂喜,似乎是被她的话惊到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顾礼节紧紧地抱住白思芷的细腰:“阿芷,你说的是真的吗?能不能再说一遍?”
    白思芷被箍得喘不上气,小声哼哼着,“我愿意同你回苗疆。”
    “哈哈哈哈哈,”叶阙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放肆地笑了。他放松了手臂,却仍将她揽在怀中,紧盯着她的双眼:“白阿芷,我需要提醒你,我叶阙从来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不是你们中原的翩翩公子。你若是反悔,现在还有机会。”
    叶阙的目光太直白,仿佛是盯住猎物的恶狼。白思芷鼓起勇气,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你说你不是好人,这一生可曾有过后悔杀的人?”
    叶阙挑了挑眉,眼中都是踔厉风发的神采:“我手上从未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这就足够了。”白思芷眯起杏眼,“阿阙,我同你一起回苗疆,绝不后悔。”
    “后悔”二字最终埋在了两人的唇舌间。叶阙灵活的舌头同她反复纠缠着,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竹清香气,清冽雅致。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叶阙向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却又怕吓到了他的兔子。原本打算循序渐进地一点点透露,却没想到事发突然,把兔子差点吓回了洞窟中。和盘托出这件事,定然不能由他来做。第叁人的讲述听起来更加客观。若这讲述者是名女子,还能拉近同小兔子的距离,让她更容易接受听到的内容。他下船前早就暗示过水芝,还好她未让他失望。
    意外之喜的是,此事彻底捅破了他们之间朦朦胧胧的那层窗户纸,迫使阿芷正视对他的感情。
    终于让他抓住这只小兔子了,他怎么还会松手呢。叶阙轻笑着,愉悦地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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