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被扭断后,鹿重获自由。
    狼群把他吃干净后,鹿已经从山洞后跑远。
    鹿承着他的头颅的重,在他逼近的目光下,越跑越远。
    依旧是面对面,依旧是近到失焦。
    但他看清了他的眼。
    江淇文阅毕,沉默了很久。他依照约定,在自己的纸上写了一句话:
    开春角会脱落,带着他的头颅一起。
    柳生见他动笔,瞥见这句,默默摇头。
    但他到下课前,才看见后面的话:
    但是他不想。
    鹿顶着他的头颅,顺着一起喝水的小溪走啊走,走到上游的大河。
    这里是鳄鱼出没的寻常地带。
    把自己的头放在河岸上,身体缓缓趟进池中。
    这样我们还是对称的。
    而你永远逃不开我的眼。
    第12章 套娃艺术
    江淇文和柳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生的眼中满是讶异,似乎还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江淇文用第六感辅以刚刚所学,总觉得这像一种撞破秘密的慌张——不过这实在毫无厘头,明明刚刚在手机里看见自己微博头像时候,他都神色自如得很。
    他摸不到头脑,但愿是自己敏感了。
    柳生拿着他的稿纸看了一会儿,最终还了回去,给了他一个留白的互评。
    下课,没等江淇文说些什么,柳生就出门了,脚步匆忙像是要逃离什么。
    江淇文回到寝室已久是晚上 ,迫不及待开始开始在广场上逛,寻找事情始末。
    “哎呀哎呀都知道您们兔绒太太今年大一刚18岁了,怎么了,年龄小就能骗人了?这不能说明他以后会悔改,说明他从小就蔫儿坏。”
    “当初火起来时候就觉得是营销,知名大博主的转发都能买,牛逼。”
    “这也能夸文笔,现在的人对文笔好都这么低标准了吗?”
    现实空虚是网络攻击的源头,法不责众是匿名嘴臭的外衣。
    法律是道德的底线,道德又本来就是属于社会的枷锁——没有绝对高尚的人,就没有人活得绝对自在,一个又一个不自在就构成了人的暗面。约定俗成的东西最为脆弱:比如洗澡时突如其来的尿意、四下无人掉在桌子上的肉、在自习室学给别人看,无人时就放纵……
    所以他人目光下的你,与独处时的你,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有人说那些所谓的“键盘侠”在现实中一定都是郁郁不得志的人,才到网上报复生活;但其实也不尽然,也许是在现实中的完美无瑕者装得太累,也说不定。
    有人靠充实生活获得快感,有人靠给人添堵实现价值。人各有志,也是可怜得紧。
    他越看越生气,但又停不下来,就这样看了几个,最后才点开文中饱受非议的几个选段。
    也有中肯的评价。
    “是那段侮辱数学的快感曲线,怎么能是平直的一次函数?我一个女生都知道,手冲肯定有小峰值,其实是一次函数中穿插着许多小抛物线,最后是个直线……怪不得一直意识流写h?”
    江淇文:……
    是有几分道理。
    但这是不是太严谨了……要说作者失误也没什么?
    “我说句公道话哈,情感分析得都特别细腻了,这段也是那个哥哥拼命取值分析,感觉顺手一写的几率不大,而是作者真不懂。”
    “这个其实没啥,而是对那个啥的描写我真的服了。说某某白浊液体触感q弹像果冻一样……我合理怀疑,这就是个p站都没上过的小女生。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江淇文一愣。
    这……
    这描写确实……自己都快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男装大佬了。
    不要乱想!那天的小帐篷不是凭空捏造的吧?
    等等。
    虽然不是凭空捏造的……但是凭空消失了。
    他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不懂常识了。
    这……
    这……
    ……他悲从中来。
    作者身体可能有问题,这怎么解释。清白还是尊严?二者不可得兼。
    他攥紧了拳头。
    望向他平时码字的座位,只有一台小电脑,还坚挺地屹立在那里。
    马上就快封寝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莫非出去散心了?
    他把那篇渣男看完,情节正好卡在揭露哥哥身份的地方。
    然后他突然想起那个推文视频说,今天更新的小短篇很有意思,只能去微博看。
    于是他点开兔绒贩售机的主页,火速找到了那篇更新。
    以前为了防屏蔽,他的文,向来要么图片展现,要么有停车场平台。
    这次居然是文字版本。
    剧情大概就如上述推文所说,人形点子公司把小作者绑架了,然后小作者更文时求助。微博文字写道:
    小作家被沉重的锁链绑在电脑桌前,小臂用黑宽胶带捆在桌子镂空出来的两个板子上,甚至手腕也被固定在键盘边缘,只有手指可以活动——回车键要用小指头尖费力去够。
    他肠子都悔青了,从前绑匪的点子诙谐有趣又便宜,自己靠白嫖获取声名。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如今他受到反噬,自己没什么朋友,父母又突然中奖了全球旅行的门票……一时根本无人发现他失踪。
    如今每敲打一个字,都要在他的目光下进行,手指头全部抽筋却不敢停下。
    他给他每半个小时有三分钟构思时间,如果停了,离他耳边不过一掌远的音响就会发出巨大的警报,震耳欲聋。他不会时时刻刻都在他身后,但屏幕上开着录屏,每一秒都存在着被窥视的可能,他不敢犯险。
    他告诉他,如果超过三次,就会升级为尖锐物划过玻璃的声音。
    他着实不敢尝试这升级,因此就算打口水话,也不敢停下来。
    三根手指已经是他的极值了。当第四根手指也抽筋时,他终于受不了,看向电脑旁的摄像头。他眼泪唰唰淌下来,流得几乎要把颊肉腐蚀,哭着哭着,啜泣逐渐转为哀嚎:
    我错了……大哥你放了我吧……
    我真的错了……
    我不是不听话,就是手抽筋了!四根手指都抽筋了……
    我听话……我真的听话……
    你把我手腕放开好不好?我不跑,我听话,你让我些什么写什么,胳膊不用放开,就只有手腕!求求你,就只有手腕……呜……
    对面没有声音,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他崩溃地开口自降条件:一只,就一只手腕,行吗?
    他一边哭,一边如履薄冰地码字,害怕那个大音响把自己震晕过去。
    “你告诉我,”耳边的音响传来低沉而磁性的声音,语气戏谑,“哪几根手指抽筋了?具体说说。”
    小作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怠慢他,忙抽噎着答:“右手小指头,左手大拇指,唔……左手食指……还有……”
    他说着,突然停住了。
    他、他想干什么?
    “还有一根呢?”耳边的声音大小适中,带着笑意。
    “没、没了……”小作家惊恐道。
    他听见他说:
    “不诚实,不是四根吗?”
    “抽筋的手指太疼,那帮你去掉好不好?还剩六根,也不少了。”
    ……
    江淇文心里挂着柳生,没工夫细读,直接划到最后看结尾。最后是在他听见了绑匪和他对话时,吵闹后突然挂断,他怀疑他有些忙,但又不敢直接发布求救信息。这房间逼仄,四面无窗,他无法提供有效信息,还容易被发现。
    最后的方法是,他把更新粘贴了一半,加了一句“救命我被绑架了”。然后瞬间编辑成正常的更新。
    一个小时后,绑匪没来找他。
    他没有被发现。
    最后终于通过千辛万苦,有人报警解开了ip地址,解救了小作家。故事结束。
    江淇文挠挠头,虽然剧情还可以,但他没get到他的妙点。
    点开评论第一条:“竟然发文字,我下意识就点开防屏蔽的编辑记录了!……”
    江淇文也点开,原来这条微博的编辑记录,竟然和文中一样,打到了一半就是一句“救命我被绑架了”。
    是套娃,行为艺术。
    沉浸式阅读,细思极恐。
    突然,寝室一片漆黑,就只剩下室友包括自己几个屏幕的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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