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可以提供暖意的布料一寸寸离开了他的身体,他身上最私密的部位就这样暴露无疑。
    一片寂静。
    陆平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子,明明在黑暗里他什么都看不清,但他却固执地睁大眼睛。他的脸颊滚烫,一滴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甚至分不清是羞的,还是被中缺氧的环境让他的体温升高。
    这时候的他,宛如自一只掩耳盗铃的老鼠,而沈雨泽就是那只戏耍他的猫咪。
    他没有说话。
    沈雨泽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十几秒,一阵冰凉且滑腻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的尾骨。
    少年的指尖沾着药膏,轻缓地落在了伤处。手指在那羞耻的部位上游走,他像是在轻抚一朵柔嫩的花,又像是在勾勒一副画作,一举一动都温柔至极。
    药膏里带了冰片的成分,被指尖推开后,很快便融化成轻薄的乳态。红肿的肌肤饥渴地吸收了清凉的药膏,终于缓解了那种刺骨的阵痛。
    陆平舒服地喟叹一声,又慌张捂住嘴巴——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躲在被子里,若是被沈雨泽听到,那要有多丢脸啊!
    好在,这种让陆平即难堪又舒服的“折磨”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后,沈雨泽收回了手,也一并收回了他的体温。
    “好了,上完药了。”少年说。
    藏在被子中的男孩迅速从被子下面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拉住自己的裤腰,猛的提起,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他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但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沈雨泽了。
    见他依旧是那副鸵鸟模样,沈雨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毕竟帮了你,你连句谢谢都不说?”
    “……”沉默。
    “……”
    “……”依旧沉默。
    “……”
    终于,从被子的最下层,传来了男孩细如蚊蝇的声音:“……沈雨泽,谢谢你。”
    一只手隔着被子,落在了男孩的头顶。
    重重揉了揉。
    “嗯,”笑声很轻,“——不客气。”
    ……
    沈雨泽下楼时,陆妈妈正在催促爱人收拾客房,想要给沈雨泽腾出一间屋子休息。
    折腾这么久,天也不早了,陆妈妈想让沈雨泽留宿。
    沈雨泽婉拒了陆妈妈的好意,说家里人管的严,若是一晚不回家,他母亲非要报警不可。
    陆妈妈只当他是讲笑话,她也是做妈妈的,从没听过这世界上有这么夸张又控制欲强的母亲。
    见他确实无意留下,陆妈妈只能和爱人一起把沈雨泽送上了车。
    “小陆,谢谢你在学校这么照顾平平。这次他受伤了,要不是你忙前忙后的照顾着,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陆妈妈一边说着,一边从窗口递过来一只沉甸甸的饭盒,“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咸酸饭,用的都是自家熏的腊肉腊肠,番薯和芋头也是亲戚种的,你就当尝尝鲜,千万别嫌弃。”
    那饭盒是老式的保温盒,塞得满满当当的,入手沉甸甸,至少有一斤。
    沈雨泽推辞不过,还是收下了。
    陆爸陆妈一直把沈雨泽送出了巷子口,他们目送着那辆豪车远去,直到尾灯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夫妻二人才手挽着手,转身向家走去。
    ……
    深黑色的轿车穿过车流,在夜幕中疾驰着。
    坐在后排的沈雨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五指轻收,虚虚捏了捏空气。他自言自语:“明明身上那么瘦,没想到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挺有肉的。”
    司机没听清:“少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沈雨泽重新坐直,一脸淡定地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椒江市虽然人口不多,但晚高峰依旧漫长且恼人。
    跨江大桥上堵成一片红色,沈雨泽百无聊赖,视线落在了旁边座位的饭盒上。
    他一晚上没吃饭,现在也饿了。虽然在车上用餐并不符合他从小到大学到的礼仪,但……管它呢。
    沈雨泽拿过饭盒放在腿上,然后轻轻打开了盖子。
    盖子刚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油脂香味就充斥了整个车厢。
    咸酸饭是当地人家常吃的一种主食。把腊肉切片,焖饭时,在生米中投入豆角、芋头、番薯,再佐以腊肉一同焖熟。沸腾的蒸汽会把腊肉中的油脂逼出来,让其渗入米饭内,保证每一刻米饭都晶莹润泽、带着肉香。
    蒸熟的咸酸饭鲜香适口,配上一碟青菜,便是一顿足以在寒冷夜晚慰藉人心的佳肴了。
    沉甸甸的饭盒里,除了有混合着芋头番薯的米饭以外,还有三大片腊肉与一根腊肠深深埋在饭里。饭盒旁边的小格子里是一点炒苋菜,荤素搭配,让人光是看着就食欲大增。
    沈雨泽还未有动作,倒是前排的司机腹中传来一阵擂鼓声。
    “……”司机尴尬极了,其实他已经吃过了,但谁让沈雨泽那份饭盒散发的香气实在太诱人了呢,他真的忍不住吞口水啊!
    沈雨泽瞥了他一眼,按下手边的升降版,前后排之间的挡板缓缓升起——他的饭,别人多闻一下都不行。
    就在沈雨泽决定下筷之际,一道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沈雨泽蹙眉看向手机屏幕,在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电话铃声刺耳无比,步步紧逼。
    他本不想理会,但铃声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沈雨泽知道,如果他一直不接,电话那端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她会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直到他妥协为止。
    最终,沈雨泽按下了接听键。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那熟悉而尖刻的女声响起:“小泽,都晚上九点了,你怎么还没到家?”
    “……”沈雨泽没有问邓虹是怎么知道他在哪里的,以邓虹的控制欲,她有万千种办法掌握自己儿子的行踪。他语气疏离,冷淡地问,“怎么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之前不是说,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吗?”
    自从上次母子两人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后,已经许久没有再联系过了。邓虹被他气得要死,据疗养院里的人说,邓虹又摔了不少东西,边砸边骂:“”“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天高地厚”“翅膀硬了就要甩开母亲”“跟他那个爹一样”……后来,邓虹一气之下叫上她的几个小姐妹飞去港岛血拼,光是买奢侈品还不够,又拍了一套几千万的珠宝,真真是把帝都的一套房戴在了脖子上。
    那些小姐妹之间就属她嫁的最好,一跃成为豪门阔太。她从她们的眼里、嘴里收割了不少艳羡与恭维,心气终于顺了,这才想起远在椒江的儿子。
    邓虹在电话里说:“我那时说的是气话,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惦记你?”
    沈雨泽轻笑一声。
    邓虹又在那里演起来了:“你跑到那么远,不在妈妈眼前,我真的好担心你……今天早上我一起来,心就咚咚直跳,都说母子连心,我总怕是你出什么事了。”
    “……”
    “没想到真让我猜中了!小泽,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怎么又去医院了?严重不严重啊?不会又过敏了吧!”
    沈雨泽没想到邓虹打来电话是这个理由。
    他的手指曲起,轻敲膝盖,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今天他陪陆平去医院,虽然走了自己的关系,但他并没有受伤,按理说帝都那边不应该收到消息的……
    沈雨泽不动声色地问:“你听谁说的?”
    “你不要管我是听谁说的。”邓虹开始胡搅蛮缠起来,“我们做父母的,关心你难道错了吗?”
    沈雨泽抓到了关键词:“‘父母’?是父亲说的?”
    邓虹见儿子这么聪明,只能说了实话。原来今天沈总下班后,把邓虹叫到书房训斥了一顿,说她身为母亲,却不知道关心儿子,短短一个月就让沈雨泽进了两次医院。虽然沈雨泽一意孤行去了外地高中“打发时间”,但她不能对他不闻不问。
    至于是谁告诉沈总这件事的……
    “还能是谁?!不就是王诗雅那个小j人吗!她今天去医院看到你了。”提起那位存在感极强的情敌,邓虹恨的牙痒痒。“本来以为那小j人滚回她老家,就不会再蹦跶,没想到居然隔着这么远,还能影响到他!”
    接下来,邓虹又骂个不停。沈雨泽听得心烦,很想问她今天吃药了吗。
    沈雨泽打断她:“首先,我今天去医院并不是因为我生病了,而是陪一个同学去医院。其次……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去查查王诗雅为什么要去医院。她放弃帝都的一切回椒江老家本来就很奇怪,现在还频繁出入医院,你不觉得可疑吗?”
    沈雨泽扔了一个重磅炸弹给自己的母亲,不管他的猜测是真是假,足够邓虹忙活好一阵子了。这样,他也能有时间喘息。
    邓虹果然轻易地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电话挂断后,沈雨泽把手机扔到一旁的座位上,觉得身心俱疲。
    放在膝盖上的咸酸饭已经失去了温度,凉透了的油脂凝固在了腊肉之上,沈雨泽已经回忆不起来刚才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品尝美食的心情了。
    沈雨泽望着这份晚餐,不由得想,陆阿姨在给家人做饭时,会是什么心情呢?陆平在吃到由妈妈亲手制作的咸酸饭时,又是什么心情呢?
    那一定是一种平凡却踏实的幸福。
    那是沈雨泽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别人家的“哥哥”“姐姐”,不会年龄比他“妈妈”还要大。别人的“爸爸”也不会头发花白,老态龙钟。
    沈家就像是一捧腐土,在黑暗中扭曲、溃烂。沈雨泽就是开在腐土上的罂粟,看似美丽,但只有他才知道,自己体内流淌的血都是脏的。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母亲的电话,而是陆平的短信。
    陆平:你安全到家了吗?
    陆平: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冻雨,我记得你家有排气扇,记得关上,要不然会很冷的。
    陆平:还有,一定要给我保密。如果有同学问我为什么请假,不准说我摔到尾巴骨了!
    陆平:否则我创死你!凸_凸
    “……呵。”看完这几条短信,沈雨泽原本阴郁的心情又一次被一缕阳光拯救了。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当沈雨泽不由自主地向阴暗的深处坠落时,那个男孩都会及时的伸出手,把他拉出泥沼。
    他为沈雨泽做了很多,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
    在陆平眼中,沈雨泽是璀璨的宝石,而他是虚假的扮演者。
    但在沈雨泽心里,一切恰恰相反——污秽的是自己,发光的是他。
    第36章
    陆平的不幸以及幸运之处在于:他摔伤屁股是在周四, 医生让他在家卧床静养三天,刚好就是五六日三天。这么一来,他实际上只缺了周五一天课, 只要管同学借笔记就能补上。
    周一早上,半血复活的陆平以极慢的速度踏进校门。虽然他现在能走路了,但尾椎骨依旧在隐隐作痛, 昨天他洗澡时, 特地照了下镜子——淡紫色的淤血已经消退了不少, 但尾椎附近还是有些红肿, 连带着左右两瓣臀瓣也染上了那些颜色。就算他小时候吃柴, 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走在校园里, 他尽量表现的稳重、正常,但其实每迈出一步,他的灵魂都在哀嚎。昨天他在家练习走路时, 妹妹还说他像小美人鱼, 因为小美人鱼刚化成人形时就是这样, 每走一步都痛的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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