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灵手巧,很快就发现,节奏就是脚步。他跟上大家的脚步他推起来,果然也没有之前那么费力了。
    行进中的队伍没有人说话。沙沙的脚步,独轮车的吱吱嘎嘎声音,成为队伍的旋律。
    走着走着,他就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车队变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洪流,自己融入进来,渺小的自己消失了,变成这个洪流的一部分。洪流滚滚向前,步伐势不可挡。这种感觉,是谢晋元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在家里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参加过集体活动。除了布置交公粮的事情,村里也极少召开全村大会,也没有集中起来一起做什么事情。人们的所有活动,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的。对少年而言,家庭就是自己最大的集体,而且除了吃饭之外,这个四口之家的集体是各自分散的状态。大哥在城里做生意,母亲养鸡喂猪,妹妹帮助母亲打猪草,自己每天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宛如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
    这样的生活,造就了农民兄弟们自由散漫。这也是全世界农民的生活状态。
    少年在队伍里的位置,被安排到跟着队长身后。他一边跟随的队伍赶路,心里一边感受这革命洪流的气势。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少年的思想觉悟有了升华,从一个小农经济的狭隘思想中解放出来,成为大革命浪潮中的一个分子。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个觉悟,奠定了他对国家无比忠诚的基础。
    不知不觉的,队伍已经走出几十里开外。少年心里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跟上了队伍的节奏了。救助这个时候,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这个地方,荒郊野地,距离宿营地还有十几里,怎么就不走了?
    大家都觉得奇怪,队伍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德海作为队长,对大家说道:“你们等一下,我去前边看看出来什么情况。”
    片刻之后,他回来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
    “前面的桥断掉了。前面队伍正在蹚水过河探路。”
    大家闻言,听到是这么回事儿,都松口气,纷纷放下车子,趁这个机会喘口气儿,歇一歇。少年不明白,问道:“队长,桥断了,再修好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蹚水?”
    在家里的时候,不管什么家什坏了,都是他自己修理的。
    王德海对谢晋元很耐心的解释说:
    “你不懂。修桥的事情,咱们民工队做不来的。没有人会修桥。即使有人会,也没有材料。再说,修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咱们的任务是送粮,,会耽误送粮的。好了,你不要管别的,抓紧时间休息。待会儿还要出大力气呢。”
    出什么大力气?少年很快就知道了。不多时,就轮到十一支队过河了。他们来到岸边。少年看见这条河不宽,不过是二十几米的样子。水很浅,最深处也不过二尺左右,刚过膝盖,河底的鹅卵石清清楚楚。
    要是在村里,过这样的河不算什么。他带着村里孩子洗澡玩水的河水比这个深多了。但是这次他不是徒手过河。
    “大家卸车。两人一组。”
    王德海指挥大家将车子上的粮食卸下来,然后两个人一组,先将空车子抬过去,放到对岸的大路上。然后再把粮食一袋一袋背过去,再装到车子上。
    大家纷纷脱鞋挽裤腿,两个人一组,将车子全部抬过河,然后,返回来背粮食。
    谢晋元之前推着独轮车的时候,虽然觉得粮食很沉重,但是走动起来之后,就没有沉重的感觉了。但是现在要将一百多斤的粮食口袋背在身上过河,就觉得非常沉重了。再加上河底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过河的道路坎坷不平,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万不能让自己摔倒水里。
    这个时候,没有人去主动帮助别人,就连队长也不例外。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都要将自己的三百多斤粮食背过河,大家都是小心翼翼背着自己的粮袋子,放到自己的车子上。
    没有人对少年伸出援手。少年咬牙切齿的将粮食背过河来,累的坐地上大口喘粗气。孟小山惊讶的看着他,竖起大拇指夸奖道:
    “小伙子,好样的。我还在想,是不是要帮你一把呢。”
    少年摇摇头:“不用。大家都行,我也行。”
    他心说,说的好听,马后炮。要真想帮,刚才为什么不伸手?
    孟小山的话让少年明白,外面的人,心眼比村里人多。怪不得从外面回到村里的人说话圆滑,就像孟小山,没有给自己帮上一点忙,说出的话好像还要让自己决定应该感谢他。
    就这样,经过将近一个多小时折腾,百十辆车的送粮队终于恢复原状。王德海一挥手:
    “出发!大家加把劲儿,今天天黑前,一定要赶到赵家庄。”
    赵家庄是第十一送粮队今天的宿营地。大家也知道,现在的天气已经立秋,虽然白天还是很热,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如果天黑前赶不到的话,大家就要露天宿营,万一受凉生病,就糟糕了。
    大家重新振作起精神来,跟着队长的脚步加快了速度。包着铁皮的木头车轱辘的震动声响成一片。终于在天色刚黑的时候,赶到了赵家庄。
    赵家庄的村长迎上来,跟王德海商议了一会儿之后,王德海将队伍分成几个部分,跟着赵家庄的人,分别到一些农户家安顿下来。
    吃过晚饭之后,谢晋元这才体会到孟小山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白天赶路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休息下来,就觉得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这还不算完,他的脚底板打了几个血泡,走起来疼的一瘸一拐的。
    杜周生看见小谢这个样子,就去房东家找来一只木盆,烧了热水,好心的帮助少年洗了脚,然后用一根大针挑破血泡,再用布条包扎起来。然后安慰道:“小谢,熬过头三天就好了。”
    让别帮助自己洗脚,这在少年还是头一回。他感激的对二人说:“杜大哥,孟大哥,真谢谢你们了”
    看着龇牙咧嘴的谢晋元,杜周生安慰道:
    “小谢,我们刚开始也是这个样子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孟小山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
    “当初我们也被别人笑话来着。现在终于轮到我们来看你的笑话了。”
    少年咬咬牙,倔强的说:“没事儿,这点疼痛,我能受得住。想当初在村里,我被锄头伤了脚,都没当事儿。”
    孟小山一撇嘴,说:
    “没当事儿?在家里干活儿,脚受伤了正好可以趁机歇几天。你以为我没遇到过?现在可不一样。你脚上打泡,明天可是不能休息,还要继续推车子赶路呢。”
    杜周生劝说:“好了小山。你就不要吓唬小谢了。”
    转脸对少年说:“小谢,小山说道是实情,你要做好准备。”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少年倒头便睡。这次,疲惫之极的他没有听到周围如雷般的鼾声,也没有闻到臭脚和浓郁的汗酸气味。
    第二天,运粮队再次启程上路。这个时候,只听见车轮沿着路面滚动传出来的震动和民工们脚步沙沙声音。这个时候少年才体会到,为什么当初自己拦截运粮队的时候,为什么大家对自己都是一幅不理不睬的样子。不是人家对自己冷漠,而是为了节省体力。
    于是,少年也变得和大家一样沉默寡言起来。脚步跟着前面,机械移动,一心一意的沉浸在周而复始的推车子活动中。这时候若是有外人看过来,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上,目光茫然,一片麻木。不过少年发现,在这种状态下,自己果然没有昨天那样疲惫不堪了。不是不累,而是注意力集中在跟着队伍赶路这件事情上,忘却了身体上的疲惫劳累。
    这样连续几天过去,少年脚底板不再有血泡,变成了老茧子,他很快适应了运粮队伍的节奏,每天和大家一起,奋力推动独轮车,跟随运粮大队,朝前线,朝徐州方向行进。只有在休息的时候和大家打成一片,有说有笑。
    这天下午,从队伍前面忽然传下来命令,前线部队战况变化,要送粮的队伍加快速度前进。立刻,整个运粮队伍速度快了起来。少年所在的济南十一支队,也被这个洪流包裹着,速度快了起来。
    他们送粮队的目的地是高村兵站,接近前线。现在的前方战线交错复杂。原来驻扎这里的部队突然发现敌情,解放军迅速出击,打垮了敌人,而后就展开追击,已经追出去十几里。这个时候,只留下一个连的解放军接应运粮队。
    一个叫胡亮的连长,负责兵站所有事务。他焦急的在屋里踱步转圈。他问通讯员:“小赵,运粮队现在到哪里了?”
    小赵回答:“报告首长。济南运粮队应该半个小时之前达到兵站。现在还没有到。”
    胡亮踌躇片刻,对小赵说:“小赵,你去沿着道路出去看看,不要走太远。有情况立即回来报告。”
    过了半个多小时,在焦急的等待中,通讯员小赵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进门就说:“报告首长,运粮队已经到了。”
    送粮队伍终于到达了指定的位置:高村兵站。然而,他们还是来晚了。村里的解放军大部队已经离开了。
    第七章 初生牛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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