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尚烟连应付的力气都没了。回去的路上,全程无声。
    到家以后,她一个人蜷缩在床头,静静看着外面的飞雪,一日没大动过。
    她知道,不该再回想与紫修相处的点滴。可她控制不住。
    在孟子山上,在灵族疆域的明月下,从他的眼神中,从那一个冲动的吻中,她知道他们之间会还有以后的。她真的知道。即便是现在,她已经被真相打击到乏力起身,但她深深记得,当她说出“紫修哥哥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后,他动摇了,动心了。他真的曾经动过心。
    尚烟当时想,他必然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告诉她,回神界以后当不认识。
    预感是对的。
    他的难言之隐,便是赤弥灵灵。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为何要一次次帮助她,照顾她,保护她,把她看得比魔蛟玄筋还重要?为何做了那么多,都不顺口告诉她一句:小妹妹,哥哥在家乡定了亲。
    这样,她便不会做出这么多努力,再摔得遍体鳞伤。她有自知之明,懂知难而退。
    亏她还觉得,他们相识于年幼之时,那一年在飞舞花瓣中的无忌童言,嚣张跋扈却天真烂漫,幼稚可笑却冥冥注定,便是一场美丽极了的开始。
    结果,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想着想着,尚烟越来越委屈,越来越伤心,眼泪咕噜噜滚下来,从小啜到大哭,从大哭到抱着枕头哭,哭着哭着太累了,不知不觉地便睡了过去。翌日起来对镜一看,头发蓬乱,肿成了一个小猪头。
    尚烟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试图用刘海盖住眼睛,或者挡住脸上枕头留下的皱纹和红痕,无济于事。所以,到了饭点,她也以肚子不饿为由,龟缩在房间里,用紧闭的窗帘遮掩所有的心事。
    饭后,有人敲门。她有些暴躁地喊道:“说了不吃,不要叫我!”
    “烟儿,是我。”声音温柔贴心,是雁晴氏。
    尚烟心里咯噔了一下。雁晴氏平时很少主动找她。她坐起来,语气平和了些:“雁晴姨娘,我不想吃饭。”
    “雁晴姨娘是有事要找你谈谈,开个门好吗?”
    尚烟纠结了一下,还是为雁晴氏开了门。
    雁晴氏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进来,放在桌子上,看看四周:“为何把窗帘都拉上了?这样不透气,你会犯晕的。”
    “没事,我今天有点累,只想在黑暗里待着。”闻到菜香,尚烟其实饿极了,但又不好自打脸去吃饭,便又萎靡地坐回床头,躲在黑暗中。
    “你是读书太刻苦了。”雁晴氏帮尚烟把碗筷一一拿出来,“先前废寝忘食那么久,现在突然放松,必然是会累的。雪年和姗儿有你这姐姐,真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刻苦归刻苦,也稍注意下自己身子,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尚烟还是低落,没功夫研究雁晴氏为何骤然殷勤,开门见山道,“雁晴姨娘有什么事呢?”
    “唉,我这几天可愁了。你这妹妹呢,不好好念书,考不上无量私学,现在也没好人家要她,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若有你三成聪慧和努力,我也极是愉悦的。”雁晴氏摆好碗筷,走到尚烟面前坐下,诚恳道,“烟儿,姨娘有一个不情之请。”
    总算来了,这才像雁晴氏的作风。尚烟坦然道:“姨娘请讲。”
    “你看,你也考入无量私学了,又生得如此貌美,以后必定是不愁嫁的了。可否打个商量,把共工公子让给姗儿?”
    “原来是这事。”尚烟松了一口气,“我对共工韶宇无意,妹妹若和他成亲,我举双手赞成。”
    “可是,他父亲更喜欢你娘家的血统啊,现在是有非你不娶的架势了。所以,真需要烟儿让一让。”
    尚烟只觉疑窦重重:“共工韶宇又不是东西,该如何‘让’?”
    “近日,共工神尊会再来咱们家里做客……”说到一半,雁晴氏有些赧然,但还是厚着脸皮说下去了,“他们以为,你和孟子山的兔儿爷已私定终生,到时可能会来向你确认。只要你承认,他们定会放弃婚约。”
    “他们为何会如此以为?”尚烟怔了一怔,道,“……你跟他们说的?”
    “这不重要。”雁晴氏谄笑道,“反正你不喜欢韶宇,共工氏又是名门望族,也不可能把这点小事传出去。”
    “所以,真是你说的?!”尚烟不可置信道。
    “烟儿,姨娘绝不会害你,我这不是早看出了你不喜欢韶宇么。”
    尚烟只觉得很可笑。怎能期待雁晴氏对她行善?只要是对雁晴氏、叶雪年、叶芷珊有一点蝇头小利的事,即便需要剥她皮,吃她肉,恐怕雁晴氏也愿意做。败坏她名声算什么。
    前一天受到的委屈和伤害,都积怨成了防备的怒火。一时间,尚烟前所未有地确信,这世间处处都是陷阱与欺骗,除了已故的母亲,再无人会真的爱她、为她着想。若她再不好好保护自己,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尚烟冷笑一声:“雁晴姨娘,您尽管放心,我会把真相如实告诉他们的。至于共工韶宇想不想退婚,让他自己决定罢。”
    “什么?你为何要这么做?”雁晴氏愕然道,“你自己不想要他,也不让姗儿要吗?”
    “她既那么有本事,让她自己争取好了。”
    “你……你这是故意在为难姗儿!烟儿,姗儿又没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不是吗?你们是姐妹啊……”
    看见雁晴氏那张故作柔弱的脸,尚烟想起在羲和面前,她曾经也如此卖力表演过,只觉得更加可笑了:“我不懂,雁晴姨娘为何非要我让不可?这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万,若我和共工韶宇退了婚,转眼间我妹妹又贴上去,传将出去,岂不笑掉了别人大牙?人家又会如何看待叶家?”
    “因为……”雁晴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只咂嘴道,“烟儿啊,韶宇和你妹妹情深意重,难舍难分,你又何苦当这坏人!”
    “情深意重,难舍难分?”尚烟蹙眉道,“他俩不会已经私定终身了吧?”
    “那怎么可能!”
    “那不得了。雁晴姨娘可有想过,若我想嫁给共工韶宇呢?”
    “你想嫁?”雁晴氏瞪圆了眼。
    尚烟无所谓道:“他也没什么不好,颜如冠玉,才华卓绝,是个好郎君料子。”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嫁韶宇,说这么多,无非想气一气雁晴氏。恰好雁晴氏因为夏珂心情很糟,不想在尚烟这里还碰了钉子,她忍无可忍了,声音不由拔高了许多:“你压根看不上韶宇,何苦如此用心险恶?!”
    “这也算用心险恶?”尚烟哂笑,“那雁晴姨娘当初对我母亲所作的一切算什么,谋杀?”
    “我如何待你母亲了?”雁晴氏脸色大变。
    “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说。”
    “叶尚烟,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待你母亲了?我同情她的遭遇,但你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吗?他这样的人,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吗?他窃玉偷香,倚翠偎红,这事也怪我头上?!如今夏珂天天到咱们家来闹,我对她可有半句怨言?正室就该有正室的样子,你娘自己擅妒,不容妾室,把自己活活气死了,你赖我?!”
    雁晴氏一向口若悬河,极会狡辩,这一通话连珠炮般发射出来,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尚烟本想驳她几句,但又心知不管自己怎么说,最后雁晴氏一定能颠倒黑白,也没必要和她再吵下去了。尚烟淡淡笑道:“其实,雁晴姨娘如此聪慧,应该也明白,您与夏珂,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罢了。所以,我认为雁晴姨娘说得都对,是我误解姨娘了。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出去。”
    雁晴氏原本预料尚烟会大怒甚至爆哭,只要有一点情绪波动,她便可好生安抚尚烟情绪,继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想尚烟如此冷静,当真是变了个人。她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态度又软了下来:“烟儿,姨娘今天真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一码归一码,我们不要翻旧账,伤了家里和气。”
    “出去,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烟儿……”
    “你不出去?那我出去。”尚烟起身下床。
    “别别别,我出去,我出去……”
    佛陀耶的雪后之夜,似乎比晴天寂静许多。
    与雁晴氏有过那番对话后,尚烟更低落了。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她倚窗而坐,见几枝红梅越过墙围,花枝招展,开得极是艳丽。
    忽然,窗外有笛声响起。
    尚烟眨了眨眼睛,听出了这曲子每到转折处,都比寻常人吹笛凌厉些,尖锐些,却动听震撼得让人心如擂鼓。
    她好奇地站起身,推开窗子,朝外望去,只见隔壁府邸中,一个少年正坐在房顶上吹笛。
    一轮明月下,星斗璀璨,玉露寒多。梅花影婆娑,开满庭内庭外,大红花瓣因风乱舞,也卷动了少年的衣摆和芝兰秀发。即便隔得很远,在这样大晚上的,也能看见他的皮肤跟明月光似的雪白雪白。他并没有看向尚烟,但仅一个侧影,竟让尚烟心跳在刹那间停止。
    尚烟完全推开窗扇,往外看去,发现自己并未眼花。那真的是紫修。
    紫修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先是视线转了过来,随后中断了吹笛,对尚烟挥了挥手。
    尚烟也对他挥了挥手。
    紫修从楼顶上飞下来,落在叶府庭院的围墙上方,踩着影壁上的积雪,未敢逾越:“是尚烟?”
    虽然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但因为这一夜很安静,彼此的声音都还是清晰可闻。而佛陀耶的雪夜太过动人,连冷风和梅花清香中都透露着缱绻之意,令他们远远的对望也写跟诗一样美丽。因而,白日消退的伤感又一次袭来,被无形的利爪掐住心脏一般,令尚烟倍感酸涩。
    “是啊。”尚烟朝外伸出半边身子,看看四周,“紫修哥哥……是住在此处?”
    “嗯。我义父母住那边。”紫修指了指夜空西北方向,意思是,烛龙住在上重天,“我自从来了无量私学念书,便寄住在表姑母家中。你呢,这是你家?”
    “对啊。”尚烟点点头,“真没想到,和你不仅成了同学,还成了邻居。”
    “确实,太有缘了。”
    二人相望一笑,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尴尬。尚烟干咳两声,笑道:“那也要多亏今夜晚风微凉,时光大好,紫修哥哥才有闲情雅致,在月下临风吹一曲,声喷霜竹呢。”
    “小小爱好,见笑。”
    尚烟忽然察觉不对,好奇道:“爱好?那紫修哥哥还有什么爱好呀?”
    “临帖对画,试茶阅书,候月吹笛,瞻星鼓琴。还有,看蚂蚁。也只这些了。”
    “看蚂蚁?”
    紫修笑道:“我觉得蚂蚁很有趣。”
    尚烟只觉得更加费解了:“可是,我为何记得……当初在花魁大赛上,你不会画画,也不通音律呢?”
    紫修愣了少顷,将短笛别在腰间,睫毛微颤了两下,道:“那是因为,当时我有要事在身,须得低调行事。若是表现得太过优异,只怕会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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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紫恒:请叫我撒谎小能手。
    .
    烟烟大小姐的修狗小仙女写的小剧场:
    烟烟:我废寝忘食,没日没夜不在读书,就想考进无量私学与你同窗,结果你却背着我有了相好?
    紫修:我也不知怎的,突降一口大黑锅罩在我的头顶。
    .
    紫修的麻麻粉小仙女写的小剧场:
    紫修:这是个命运不能承受之重的误会
    紫恒:哥,你这基建还搞吗?
    紫修:栓q
    .
    紫修的大腿小仙女写的小剧场:
    紫修(弟):我有女朋友了。
    尚烟:火火你听见了吗?
    火火:啥呀,啥也没听见呐~
    尚烟: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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