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七嫂点了点头,回答。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遮眼?
    那自己也能看见鬼,也是鬼遮眼了,那能不能让七嫂也给她遮一遮,说不定她以后就看不到鬼了呢?
    “要不……你也给我遮一下,我就看不到你了?”阮绵绵满含希冀地问。
    七嫂摇头,解释:“少夫人,您说笑了,您能瞧见鬼怪,那是神迹,奴下遮眼,这只不过是小把戏,自然是不一样的,所以您就不要为难奴下了。”
    不一样?
    阴阳眼,还分等级啊?
    阮绵绵挠了挠头,听了个半懂不懂,反正就是自己这个鬼眼是遮不住了,这可怎么办?
    彭俊吓得不清,舌·头捋不直了,喘着粗气,问:“你……你们……都是鬼?”
    “她是,我不是!”
    阮绵绵指了指七嫂,好心的解释道。
    可是,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只听得水声滴滴答答,彭俊的裤腿儿边有一股水流涌出,西装裤都变了颜色,裆下湿了一块儿,白眼儿一翻,厥了过去。
    “没用的男人。”七嫂低咒一声,满脸的嫌弃。
    “额……”
    阮绵绵嘴角抽搐,长叹了一声,还是个大男人呢,胆子跟花生米一样,一说见鬼就吓尿了,她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见鬼的时候,还跟鬼闲聊来着。
    “不是,你……真要他死啊?”
    “少夫人,这件事,求您成全。”
    什么就成全了,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吧,要是没看到还好,可重点是她看到了,不仅仅是看到了,甚至亲友眼看到了,知道她他会跳楼,总不好不管吧?
    她抿着嘴角,沉吟了一番,“七嫂,人死如烟散,万事都成空,何必执着过往,不如……趁早去投胎,也好,落个好人家,一切从头开始。”
    “少夫人……”七嫂面色一僵,满脸的悲怆,“不是我执着,是胸中这口怨气实在难平啊!”
    怨气?
    看样子其中还真的隐藏着一个故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欠我的,甭说是一辈子,就算是三辈子都还不起,我要他一条命,不过分。”七嫂眼眶泛泪花,倔强地指着地上的男人,掷地有声地说道。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若是情债,有时候往往倾其一生也未必换的完。
    “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那是一个阴雨天,下着淅淅沥沥地小雨,我没有打伞,走在泥泞的田埂上……”
    七嫂轻声地诉说着,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好听,带着一种浓浓的家乡口音,拢了拢耳边的鬓发,头上的发饰也不时髦,不过是用几块红布,自己缝了一朵头花戴,只有脚上那双绣鞋,颇为讲究,花样也很繁复。
    这恐怕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说着,她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星河,泛红的眼眶,泪水涌动,却迟迟不肯落下,这是一个性格刚烈的女人,不愿在人前哭,行事也不够圆滑,走路的时候总是驼着腰,跟人说话很恭敬,却不卑微。
    阮绵绵瞧着她,听着耳畔的吴侬软语,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揪了一下,又是酸,又是疼。
    渐渐地……
    七嫂变了,随着她的声音,变得年轻了,眼角的细纹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也缩小了,梳着一条大麻花辫,一张圆圆地脸蛋儿,红扑扑粉·嫩·嫩的,穿着一双草鞋,拎着一个小包袱,跟着打扮花俏的大婶走在田埂上。
    天,下着雨。
    牛毛一般,密密麻麻,眯着眼瞧去,就像是无数的针从天而降。
    阮绵绵站在她们身后,瞧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不由得发笑,那个小姑娘长得真俏,要是她以后有一个女儿能跟她这么好看,就好了。
    转念又一想,不,在那个年代,长得好看的都命苦。
    这一年,七嫂还不叫七嫂,因为生在十月,满山头的桂花开得正盛,那会儿她阿爹还在,给她起了一个乖巧的名儿,叫金桂。也是希望,她往后的日子里,能过得金贵。
    却没想到,叫金桂的,不一定金贵。
    她操劳了一辈子,压垮了脊背,绣瞎了眼睛,怀上了孩子,却得了一句,这份恩情,来生再报!
    八岁那年,她爹死了。
    说是被城里的保安队抓革命.党给逮起来了,没几天就要枪毙。那些年,城里城外都喊着要搞革命,虎门销烟了,武昌起义了,可谁都知道,金桂的爹是个木匠,祖祖辈辈都是木匠,他除了会拿刨子,也没认识几个大字,还革.命.党,就这三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求爷爷告奶奶,该送的钱都送了,该拿的礼都拿了,可就没一个管事儿的。
    十月初一,那天是金桂的生日。
    菜市口的枪声震天响,所有人都去看枪毙去了,金桂和她娘没去。那些个好事儿的,还把瞧见的场面,绘声绘色的说给别人听,有咧着嘴笑个不停的,有暗自清醒的,麻木的看着一切。
    金桂的娘给她煮了一碗面,给了她一个镯子,就让镇上有名的大婶子把她领走了,没说去哪儿,没说去多久。只是,时常在梦里,能够看到娘亲那双冷眼婆娑的眼睛,扶着门框,朝着她挥手。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她都没有见过娘亲,偶然有一次,听人说起。
    她才知道,她娘没了,烧死在屋里了,连个渣滓都不剩了,房子也是焦土一片了。金桂张嘴想哭,却一个字都哭不出来,咿咿呀呀地嚎了半天,却也没人听得懂,她在哭什么。
    因为……
    她是一个哑巴。
    一幕幕,一帧帧,宛如一幅巨大的画卷,在阮绵绵的眼前一一展开,她看着听着,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抓住衣襟,生生的揉皱了,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不是一家人的历史,而是时代的缩影。
    黑暗的军政,松散的律法,冒名顶罪,贩卖人口……
    那个年代,人是畜生,是牲口,只不过是劳动力而已,男孩就是金贵,不会说话的女孩,不过就是金桂罢了。
    卖到王家,她十二岁,许给王家小子,她十五岁,他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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