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骑着马在街道中穿行,附近百姓竟大多都是先向睢昼行礼,再向鹤知知行礼。
    “看来皇权高于教义,只是一句自我欺骗的空话。”鹤知知拉紧马缰,往前加快了几步。
    睢昼神色难明地看着她,亦加快速度跟上去。
    东洲比起大泗城来说的确穷苦,百姓们都穿着粗布长裳,很多人手肘膝弯处都已经磨得很薄了,甚至还抽着丝,破着洞。
    因为东洲大多数人家都是捕鱼杀鱼为生,所以街道上的坑洼里总是聚集着一滩又一滩黑水,混着脏泥,路人早已习以为常,只有在莽撞的车轮碾过泥坑、把泥水溅到人脸上身上时,才会大声咒骂。
    鹤知知眉头紧蹙。
    在拐角处,鹤知知看见一个面色枯瘦、裤子短到脚踝的男子,正佝偻着脊背,把一袋铜钱给一个年轻的后生。
    鹤知知眯眼看着这一幕。
    手上、脚上都是污泥,一看就是做苦力活的,这些铜钱对他来说一定是一笔不菲的财产,像现在这样一口气拿出来,就有些可疑。
    那后生收了钱袋,似是有些不耐烦,用乡里话同那男子说了句什么,转头就跑。
    经过主街时,后生看见鹤知知和睢昼的马,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畏缩地瞥了几眼,贴着墙根走了。
    鹤知知翻身下马,用黑斗篷罩住自己,在人群中跟上那个后生。
    睢昼也勒停马追过来,轻声道:“殿下,你……”
    鹤知知竖了一根食指阻止他。
    “我就跟上去看看。”
    睢昼目光不住落在鹤知知的裙摆上:“殿下的衣袍弄脏了。”
    鹤知知只摆手:“这不要紧。”
    睢昼无奈跟在她身后。
    鹤知知跟了一段之后,却发现,那人竟拐进了一座神祠。
    至少不是去了赌场等地,鹤知知心头微松。却又犹豫起来,神祠,为何需要用到这么多铜钱?
    鹤知知没有进去,在巷口等,许久后,那后生又跑了出来,手里的钱袋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紧攥着的一张纸券。
    那是什么?
    睢昼刚往前走了一步,鹤知知已经抬手,暗卫如一只鹰隼般冲上前,将那后生牢牢攥住,压在墙上。
    年轻男子惊吓之下奋力挣扎起来,却丝毫也动弹不得。他不停地嘶吼喊叫,旁边路过的人却见怪不怪,还有些畏缩地更加提快步伐。
    鹤知知走上前,从那人手中取下那张纸券。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免罪。
    再底下,绘制的是各种各样的花纹,还有一个人像。
    手捧宝塔,衣袍飒飒,戴着国师冠。
    鹤知知震惊得瞳孔微缩,倏地扭头。
    睢昼也看清了纸券上的图案,脸色凝重,拿起纸券细看。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平声问那年轻人道:“这是何物?你从何得来。”
    年轻后生嘴里叽哩哇啦,说的都是东洲话,一连成串,很难听明白。
    睢昼捏紧纸券,蹙眉喝道:“慢慢说!”
    那人看见睢昼,又是挣扎挺动了一番,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用不熟练的官话晦涩道:“这是……从神祠买,不,从神祠请回来的,有了这个,安安就能被免罪,病就会好了!”
    “买的?”
    鹤知知脸色黑沉。
    她让暗卫放开那人,叫他带路,随他一起去看了他口中的安安。
    原来安安是他的堂妹,就是之前鹤知知看到,给他钱的那个男子的女儿。
    安安也染了疫疾,重病在床,这附近的大夫都说没有办法,安安的父亲不得不拿出所有的继续,去神祠“请”免罪券。
    看着草席上枯瘦如柴、双腿流脓的安安,鹤知知目光难受到了极点。
    睢昼拿出手绢叠了几层,捂在鹤知知的口鼻,等了一会儿才劝道:“殿下,先出去。”
    鹤知知咬紧牙关,转身退出这间破烂的小屋。
    面前人流如织,来去匆匆,各个脸上都是仓皇的神色。
    鹤知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人,先敬国师大于先敬她。
    “瘟疫是天罚?免罪券即可救命?”鹤知知冷笑,“能想出这套说辞的人,真该千刀万剐。”
    睢昼在旁边沉默。那免罪券是从神祠换的,上面甚至还画着他的画像,他不知道能解释些什么。
    清平乡的事情好似又在重演,鹤知知咬了咬唇,转身瞪着睢昼道:“你又打算什么都不说是不是?”
    睢昼嗫嚅着,唇瓣微动,却迟迟没有开口。
    鹤知知气得打了他一下,怒火炽盛,把那清透的双眼烧得更亮:“你答应过我什么?”
    睢昼抓住她的手腕,牢牢攥在手里,胸膛起伏几回,低头看着她说:“不是我,我会查出背后的真相。”
    鹤知知闭了闭眼,怒火终于褪去些许,用力把手抽回来。
    “不用你查,我也会搞清楚的。”
    鹤知知把侍卫叫过来,让人去请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一天之内一定要带过来诊治安安。
    侍卫领命而去,另一边,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来。
    鹤知知认出,那是她留在李簧那里观测动向的人,凝眉问:“李府有问题?”
    小太监急促道:“殿下,出事了,李府的一个私兵突然发疯,把自己老娘砍成重伤,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
    “什么?”鹤知知失声。
    如果说雾卦背后的始作俑者是李簧,那为何他自己府中的私兵也会卷入其中?
    难道是发现自己露了马脚,所以故意放出迷惑她的烟雾弹。
    还是说,背后之人并不是李簧,而是另有其人。
    雾卦,鹰巢军。
    神祠,免罪券。
    如果不是李簧……
    鹤知知眼眸微动,看向了旁边的睢昼。
    睢昼亦脸色凝重,显然是和她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这里也有邪教徒?
    鹤知知让那小太监回李府去继续打听李府的事情,低声对睢昼道:“去神祠看看?”
    “恐怕打草惊蛇。”
    “你是国师,去神祠巡视理所当然,怎会打草惊蛇。”鹤知知往前走去,“而且,他们既然要在赎罪券上画你的画像,或许巴结你都来不及。”
    睢昼抿紧唇,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前。
    两人再次来到神祠。
    刚进门口,睢昼便摘下兜帽,亮明身份。神祠中的膺人怔愣过后,纷纷跪地行礼。
    睢昼让他们起来,淡然地走上前,问了些神祠运作的问题。
    鹤知知则好似闲逛,绕着大厅转了一圈。
    “……吾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打坐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挑水擦地。”那为首的膺人说着说着,声音忽然顿住,目光直直地看向廊柱后的鹤知知,“殿下。”
    鹤知知抬起眼看他,下巴高抬。
    她面前的莲座下有一个空隙,里面放着一个小方盒,她方才正要拿起。
    “殿下,那是神座,无信仰之人不可碰触。”那膺人一身灰袍,头上覆着长长的头巾,气质很有些阴森。
    鹤知知挑挑眉,收回手道:“我就看看。”
    睢昼敛眸,不动声色地走到鹤知知旁边,也看到了神座底下的那个小方盒。
    “殿下。”睢昼出声道,“我们去别处看看。”
    鹤知知点点头,眼神去看向了屋顶。
    下一瞬,厅内所有膺人胸口挨了一块石子应声而倒,睢昼也同一时间将鹤知知拦在身后,一掌推开神座,将底下的木盒取出。
    打开旋扣,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卷卷捆好的免罪券。
    “你们售卖这种东西牟利,是谁指使的?”睢昼举起一张,厉声问。
    被侍卫摁压在地的膺人不断挣扎,却闭口不言。
    “带回去慢慢审。”鹤知知下令,随行侍卫将神祠内所有膺人两两捆到一处,扔了出去。
    睢昼似有所觉,猛然回头看向里间。
    鹤知知也随着转头,那小门边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睢昼纵身飞速追了上去,鹤知知惊道:“睢昼!”
    她来不及迟疑,也拼尽全力试图追上睢昼,在弯弯曲曲的弄堂里不知跑了多远,忽然一声巨响,头顶的屋宇震颤起来,似要倾塌。
    鹤知知退了两步,手腕便被人一把抓住拽了过去,身后原先站着的地方砸下来一截圆柱。
    “睢昼?”
    睢昼拉着她穿过窄巷,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只有一间地下室。
    方才他们见到的那个黑影钻了进去。
    睢昼放开她追过去,边吼道:“知知出去!”
    出去?出哪里去?
    方才的屋梁一定是被人埋了炸药,所以逐渐倒塌,与其冒着被砸死的风险,不如放手一搏。
    鹤知知咬咬牙,也走进了那间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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