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知知已经把身上的火药灰尘洗干净了,曲着腿,抱着膝盖坐在窗边发呆。
    她指使人去月鸣殿闹,有一半确实是为了发泄脾气,但还有一半是带着目的故意为之。
    母后不理解她,胡乱给她添麻烦。
    真要关她禁闭,关在哪里不好,非要选月鸣殿。
    难不成是因为,从前鹤知知常常叫睢昼过来讲经,让母亲误以为她能有慧根?
    不愧是因果循环,终有报应啊!
    鹤知知头疼得简直想在床上打滚。
    要是以前还好说,她说不定还会窃喜。可现在以她和睢昼之间的关系,怎么好和他一起共处?
    她没办法违抗母亲的旨意,只好借着胡闹发脾气,在月鸣殿给自己找了最偏最远的一间屋子,只盼至少能离睢昼远些。
    她、她真的不想去。
    睢昼怎么那么笨,怎么就一口答应了呢,说句谎话,找个借口拒绝都不会吗。
    天边滚过一道道雷鸣,傍晚的云层里穿过明亮的闪电。
    绿枝轻轻凑过来,小声劝道:“殿下,该出发了。等会儿雨落下来,可就要淋湿了。”
    鹤知知叹了一口气。
    “侍卫长他们回来了没有。”
    “已经回来了,月鸣殿那边已安置好了,公主可以随时动身。”
    “那,我……”鹤知知咬咬唇,“国师那边什么态度。”
    “听说,点星小哥很生气,国师大人倒没说什么。”
    鹤知知哼了一声,嘟囔道:“他总是大度。”
    刚说完这句话,门外又追着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支支吾吾,最后才说出来:“殿、殿下,点星小哥让人来传话,说……”
    “说什么?”
    “说,殿下高兴住就住,不高兴住,月鸣殿也不会请殿下去住。”
    绿枝脸色僵了僵,担忧看向鹤知知。
    这话虽然是出自点星之口,但若没有国师的默许,点星绝不可能把这句话送到这里来。
    鹤知知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用力在桌上拍了一下,直接站了起来:“这下不大度了?耍起性子来了是吧,只有我气他的份,我还没气完呢。绿枝,去叫曈曈。”
    绿枝应诺着快步出门,叫上曈曈,准备一起去月鸣殿。
    虽是气势汹汹地出发了,临到将龙塔下,鹤知知却又畏缩起来,打起了退堂鼓。
    “绿枝……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了吧。我回去跟母后求求情,她一定会放过我的。”
    绿枝面露为难:“殿下,您要怎么去请求娘娘呢?”
    “我就,我就告诉她,我害怕,我看见国师我就难受!”
    “那您觉得,这样说了以后,娘娘会心疼您,就不让您去了吗?”
    “不,她会更兴奋的。”
    绿枝拿一把小扇子给她扇扇风。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面如死灰,紧紧闭上眼。
    尽管已经竭力去忘记,可上一次在将龙塔发生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只要看到这般景色,便会立刻回想起来。
    那日的心悸、慌张、羞窘,交缠在一起,像一条黏糊糊的水蛇,时不时就在心底爬过,带动着水草摇动,窸窸窣窣的发痒却挠不着。
    偶尔如此便已经很难忍受,更何况以后要天天……
    鹤知知觉得自己长这么大没认过怂,这次她真的认了。
    想缩进壳里,想找些借口来保护自己。
    比如,都是母后不讲道理,为什么不想想,她可能有难言之隐。
    比如,都怪睢昼是个笨蛋,为什么要答应,现在害得她不高兴,他也必须得跟着不高兴。
    想到睢昼说“好”的时候,笑眯眯的样子,鹤知知就气不打一处来。
    是不是那天的事,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放在心上,斤斤计较。
    睢昼怎么就真的那么轻易地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
    公主沉默着不再发话,软轿便没再停,一路抬到了月鸣殿。
    鹤知知揪紧蔽膝,又定神许久,才咬着牙下轿。
    下轿后,面前跪了一排,都是月鸣殿的宫人在迎接。
    却没看见国师。
    宫人主动禀告说,国师大人有事出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鹤知知下意识要开口问,却又反应过来赶紧忍住,简单说了两句,便往自己选好的偏远的屋子走去。
    这间空屋已经被打扫得整洁如新,窗外的景色也确实新鲜,鹤知知呼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四月末多雨,鹤知知坐在桌边玩自己的玩具,殿门大开着,外面春雷阵阵滚过,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安静的雨声之间,多出了一串脚步声。
    踩着雨水,越来越近,还有远远传来的说话问安声。
    鹤知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门口。
    没过多久,睢昼执着一根玉笛,身姿清朗翩翩地出现在殿门口,面上颇有些恼怒,点星在身后追着给他撑伞。
    鹤知知眼神频频闪烁,下巴却昂得很高,体现的就是一个骄纵。
    睢昼似乎也很是不悦,目光直直盯着她,好像要将她烧个对穿。
    “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呵,不敢叨扰国师。”鹤知知摆着谱。
    “殿下真是体贴,可既然体贴,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备好的院子不要,选了这里?”
    听出睢昼话语中带上的几分火气,鹤知知眼眸又闪烁起来,心里却悄悄地多了几分得意。
    气到了吧,气的就是你。
    谁叫你是笨蛋!
    鹤知知下巴抬得更高,抱着手臂哼道:“我就喜欢这儿,除非国师大人这么小气,不肯让我住,那我就回金露殿去好了。”
    睢昼没什么表情,但胸膛的起伏似乎证明了他的恼怒。
    他甩袖而去,留下一句:“我既然领了娘娘的旨意,便要负起职责。明日起,请殿下按规矩来上课。”
    说罢,又转身走进雨中。
    鹤知知看着他被飘雨打湿的肩头。
    一旁的绿枝和曈曈看着这针锋相对的一幕,沉默紧张地朝彼此对视一眼。
    “殿下……娘娘吩咐了,这些日子殿下需得好好听国师教诲,殿下可不能跟国师置气。”
    绿枝柔声劝。
    “我,我已经不气了。”鹤知知嗫嚅着说。
    看到睢昼无风无波,她心里刺挠,非要去惹睢昼不可。
    他真不高兴了,鹤知知又有点后悔。
    其实本来就是她任性,睢昼又有什么错呢。
    绿枝呈上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一个月的日程安排。
    何时听课,何时静坐,何时修心,都写得明明白白。
    鹤知知看了头疼,推开绿枝的手,不要看。
    曈曈来到新屋子,有些好奇地到处转了一圈,惊讶道:“哎呀,这儿和我们院子里的东西都好像。”
    鹤知知不解:“不是从金露殿带来的么。”
    一旁的小太监答道:“回殿下,这些东西皆是国师大人亲手一样样挑选的,原本放在东苑,那儿一应事物俱全,连摆件风格也仿照着金露殿中来,因殿下吩咐,才搬了一些必要的到这边来。”
    看来,国师是花了心思的。
    鹤知知趴在桌上,心里更愧疚了。
    一来二去,也就不再计较睢昼明明知道她要拒绝、还非要答应母后了。
    其实他自己也说了,不是他要答应的,是母后逼他的。
    他肯定也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只是没办法。
    “算了。”鹤知知摆摆手,“你们去安排吧。遵照国师的吩咐便是。”
    绿枝与曈曈诺了一声,慢慢退出门去。
    她们一齐去准备公主的衣物,将一件件装进箱笼的衣裙又拿出来理好,免得生了折痕。
    一边做着,曈曈一边小声说:“绿枝姐姐,你说刚才,殿下和国师大人,是不是在……”
    “嗯。”
    曈曈继续说:“小孩子……”
    “斗嘴。”绿枝熟稔地接过话头。
    “嗯。”
    曈曈点点头,淡定地弯腰拉平一道裙边。
    回到东苑寝屋,睢昼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恼怒之意。
    他一派怡然在窗边坐下,窗外的雨声也似乎格外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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