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鸣教有各种权力,启蒙幼儿、认定婚契、新生死葬,都要经过神祠认可才算合法合规,甚至升官进爵也需要到神祠走一遍程序。
    孩童的启蒙教材,也历来是以国师编撰的典籍为按本著写。
    鹤知知拿起那卷书,一页页翻过去。
    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在最后的封底上摸到了不寻常的厚度。
    鹤知知紧了紧牙关,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划破封底。
    夹层里立刻掉出一叠折起来的纸片,上面记载着各种简单诗文,有三字文片段,有孟母三迁故事典籍,还有……
    “五兄弟,三尺长,能捅天来能钻房。阴云重重日头浅,鹤不见兮龙发狂。”
    那首暗讽当今皇后的童谣,赫然混迹其中。
    鹤知知呼吸滞了滞,捏着书籍的指甲用力到透明。
    她想把这本书扔了,但她也知道,找来再多本也只会是同样的结果。
    “烧了。”鹤知知对福安吩咐道,“把整个清平乡,不,整个周山县的神祠典籍全部烧了,还有膺人,全换一遍。”
    福安低头应喏,另一边谭经武又咳了几声,声音干哑求饶起来。
    “殿下,臣已经证实了臣的忠心,殿下能不能……”
    鹤知知转头看着他,眼底的冷意让谭经武不自觉噤声。
    “福安。”鹤知知慢慢说,“给他解开,叫人进来看牢了。给足衣热食,再加一张草席。”
    福安忧虑地看了眼鹤知知。
    他明明觉得小殿下此刻怒气勃发,恨不得当场宰了这谭经武,为何还反而要给赏赐。
    鹤知知大步走出监牢,谭经武还在身后喊着:“殿下,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还有其它金库——”
    铁门砰的一声关上。
    深夜,鹤知知将李曾二人都叫过来商量。
    结果遭到了一致的反对。
    “不行!”曾卫平激动道,“什么其它金库,这谭经武惯会做嘴皮子生意,他说的话虚虚实实,分不清哪句真假,殿下万不可以身冒险。”
    李少卿也点头赞同:“谭经武若真想交代,在牢里也可以坦白从宽,何必故弄玄虚。依臣看来,他必定是在打什么盘算。”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鹤知知把弄着手里的一柄峨眉刀,“可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他那张嘴能闭得比蚌壳还紧。”
    “那我们也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回宫禀报娘娘后,再从别处切入……”
    “来来回回,又要耽误多少时间?你们又如何知道,他提出这个要求,不是为了正想利用我们的心理,知道我们会拒绝,同我们拖延?”
    “拖来拖去,也容易生变故,不如冒险一试。”
    鹤知知温温笑了笑。
    “放心。谭明嘉知机不对选择明哲保身,退出朝堂时将谭家大半身家全托付给了谭经武。”
    “拿捏住谭经武,便是拿捏住了谭家数百人口的命,他大约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我身边亦有精良侍卫,凭谭经武一个人,能奈我何。”
    李曾二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得妥协。
    “公主谨记,万事小心。”
    事既已商定,鹤知知便让他们回去休息。
    自己也洗漱一番,躺上了床。
    却无论如何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眠。
    鹤知知不自觉伸手,摸到了睢昼给她的那块木牌,攥在手中。
    明日她便要同谭经武去查勘所谓的金库。如果谭经武遵守承诺,便会供出背后的主谋。
    睢昼,切莫再与你有关。
    否则……
    周山县南侧,殷江边的一个营地。
    半夜亮起数百火把,马蹄盔甲声响彻整个校场,追随着前方一匹黑鬃赤肚马朝着清平乡的方向一路飞驰而去。
    最前方的黑鬃马背上,那人披风猎猎翻滚,露出的纯白衣摆上绣着半枝莲花。
    第20章
    翌日晴,鹤知知带着一队侍卫,和谭经武一同上路,去找他口中的金库。
    鹤知知没折腾他让他步行,只是给了他一匹老瘦的马,若是他想要趁机逃跑,也绝对跑不过侍卫的坐骑。
    路途颇为遥远,谭经武一路带着他们走向了人烟罕至的山区。
    鹤知知驾驭着马迈上山坡,小心地慢慢走着,福安从旁边跟上来,忧心忡忡地劝。
    “殿下,老奴总觉得这鬼脑袋像是不安好心,不如殿下还是先将他捉回宫里,从长计议。”
    鹤知知摇摇头。
    山坡上连着一块平地,地势开阔,鹤知知暂时与谭经武拉开了距离。
    她轻声道:“福安,若是他昨天对我说的那些,直接告诉了母后,你觉得母后会如何做?”
    福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老奴不敢揣度娘娘的旨意,但娘娘应当会严查到底。”
    “没错。”鹤知知目光寒凉地盯着前方谭经武的背影,“别的都好说。但有关月鸣教的那些事——”
    “在如实向母后禀报之前,我至少要亲眼看过证据,亲口问过国师。”
    福安哑然一会儿,明白过来。
    “殿下,你还是不相信国师会叛变朝廷。”
    鹤知知凝神少倾,只道:“我不知道。”
    鹤知知亲眼看了睢昼那么多年,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相信谭经武的几句鬼话。
    哪怕她那个预知梦中睢昼会黑化灭国,但鹤知知不愿意提前将梦中的罪孽强加到现在的睢昼身上。
    睢昼是否真的与此事有关,她要亲口问过睢昼以后才有定夺。
    但不管睢昼有没有参与,她查出来的那些证据却是确凿的。
    月鸣教中确实有部分神祠、膺人被不臣之心利用,在朝廷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做着什么勾当。
    这样缺乏管制、随时可能被腐坏利用的神教,还有其神圣的本质吗?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鹤知知何止是想一把火烧了神祠中的典籍,她甚至想连同神祠本身也一并摧毁。
    她不信神,在看到恶人打着起义屠戮无辜时,便更想打倒所谓的神。
    或许对信奉月鸣教的人来说,她这样的人才是异端、是邪恶的。
    前方树林渐密。
    山道拥挤,侍卫队伍不得不拆成一列列通过。
    鹤知知回头望了一眼,暗自握紧绑在腕带上的峨眉刀。
    树林正中有一块空地,阳光穿过树冠照在其上,似是打上了一个神秘的标记。
    “咳咳、咳咳……”谭经武喘气道,“金库就在,那块地底。”
    说着,他纵马快速过去,鹤知知勒紧缰绳跟上。
    变故陡然生出。
    茂密林中忽然蹿出一圈黑衣人,蒙头蒙面,手里持着小弩,箭尖在阳光下泛着暗绿的邪光,焠了毒药。
    黑衣人的弓弩对准侍卫,而不远处更外层的树林中也钻出数百人,拿着长枪长剑,将鹤知知带来的十数侍卫围困其中。
    鹤知知喉咙口猛跳起来,不动声色地调转马头,横过马身,将福安护在身后。
    谭经武还在不断咳着,颊边浮起诡异的笑,对鹤知知举手作了作揖:“殿下,臣现在有了新的要求,你能否应允?”
    “你先说来听听。”
    鹤知知肩背笔直地坐在马上,声音尽量平稳。
    “大开方圆三百里的城门,三日内不得查关口进出。殿下有懿旨在身,写这么一句话,很容易吧。”
    鹤知知稍稍停顿,道:“这般懿旨一旦下发,宫中定会有所察觉。谭大人,是不是想得太轻松了。”
    谭经武低低哑笑:“有公主懿旨在手,谁敢怀疑?更何况,此地离都城远不止三百里,哪怕消息即刻传回去,再来封闭关口,也得耗上个一两天,殿下,对臣而言,足够了。”
    鹤知知闭了闭双眼,深吸一口气。
    “谭经武,我知道,那三十箱金砖,并不是你的手笔。”
    谭经武一怔。
    鹤知知接着道:“只要你现在说出真相,便算你破案有功,此前种种都可从轻裁决。你谭家几百口人命都在你的手中,难道你要为了逃避责罚,便弃他们于不顾。”
    鹤知知心脏跳得飞快。
    其实她是猜的。那日谭经武见到金砖,惊恐交加的情状,并不似假装。
    再加上今日谭经武突然发难,鱼死网破的气势让鹤知知突然有了个猜测。
    谭经武恐怕也是被利用了,那金砖大约是谭明嘉故意留在清平县,让朝廷发现的。
    水坝崩塌后,谭明嘉自知大事不好,便提前安排,假作退位,将所有权柄都让给谭经武这个侄子,捧他上高位、当重臣。
    其实是把他留下当做替罪羊,让朝廷以为,是谭经武利用谭家留给他的权势兴风作浪,并治之死罪。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谭经武作为一个用来帮助谭明嘉金蝉脱壳的棋子,定然不可能知道背后的所谓主谋。
    今日这一切,都只是谭经武为了逃出生天,埋下的局。
    谭经武嘶声大笑起来。
    他说:“殿下,你果真冰雪聪明,可是那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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