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是三间竹屋,门前一片竹林。
    陈茶老远就开始喊:“外婆,外婆,我回来了!”
    她从下火车跟人问路什么的就换回了地方话。
    尽管程樘听不太懂,但是得承认这调子软软糯糯的,让人听着十分悦耳。
    陈茶喊了半天也无人回应。他俩走到跟前,才发现门是锁着的。
    陈茶便到邻居家打听外婆的去向。
    这里人挨的近,家家户户都很熟悉,一般都会互相照应,比钱榆村人情味浓多了。
    邻居阿婆眼神不好,半晌才认出陈茶:“你这女娃子可终于回来咯!都好几年木得见你。变更好看勒!还以为你这女娃娃木得良心,走了都不晓得回来看看。没想到你外婆刚住院你就回来噻!还是个好娃娃。”
    陈茶抓到了重点,问阿婆:“我外婆咋住院了?”
    阿婆十分惊讶:“你不知道?你外婆昨天把腿摔断咯,这会儿在县医院勒!”
    陈茶向阿婆道了谢,连忙又拖着程樘往外走,顺道跟他说了外婆摔断腿住院的事。
    “别着急!”程樘见陈茶忧心忡忡,安慰她:“你不是说几个舅舅和姨都在附近,有他们在外婆没事的。”
    陈茶咬了下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摇摇头,感慨了一句:“我家的情况有些复杂。外婆没事还好,外婆出事……”
    唉!她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
    县医院离三文村不算很远,两个人出村拦了个三蹦子,十几分钟就到了。
    陈茶跟程樘不知道病房号,只能问到相关科室病房的楼栋楼层,然后挨间查看。
    到了某一间病房外,陈茶皱着眉停下。
    病房里面正在吵架。
    “凭什么让我们出?老母最偏心你们这些儿子,就该你们养。”
    “没养你们哦?你们喝西北风长大滴?老母摔断腿咯,你们出点钱咋子吗?你们家辣么有钱。”
    “是,没饿死我们不假,干活都是我们女娃子,上学是你们男娃子。我们嫁人彩礼钱也都给你们讨了老婆。凭什么现在老母摔断腿了还要我们出钱?”
    “就是。养儿防老!没有人说养女防老的。”
    “……”
    陈茶闭了闭眼,表情无奈中带着纠结。
    程樘见陈茶停住,也跟着她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瞄了眼。
    房间里三张床位只住了一个人。
    这张病床周围得站了小十个人,堵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病床上的人。而且他们似乎正在讨论什么。
    虽然他听不懂内容,但是看他们随时打起来的样子以及激烈的语气明显是在吵架。
    他转身问陈茶:“里面的人你认识?”
    陈茶下巴朝他刚看过的方向抬了抬,“里面躺着的应该是我外婆。旁边围着的这些就是我舅舅,舅妈,姨还有姨夫们。”
    程樘:“……”
    难得八卦一回:“他们说什么?”为什么探病像吵架?
    陈茶笑了笑,看在程樘眼里有些心疼,也不懂她为什么笑得这么无奈。
    “里面在讨论我外婆的医药费谁出。我舅舅舅妈们想平摊,我姨还有姨夫们都不同意。他们说我外婆重男轻女,就应该我舅舅们负责。”
    程樘错愕地瞪大了双眼,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陈茶跟他在一起这一年,其实很少提家里的事。挂在嘴边最多的是就是外公。
    就程樘所听见的那个外公是个聪明能干,为人处世老辣,而且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所以他一直以为陈茶的外公家是那种和和睦睦的大家庭。
    听起来跟想象中的差距有些大,让他一下很难适应。
    陈茶看出他诧异什么,苦笑:“都说贫穷夫妻百事哀。穷人家最大的矛盾就是钱。不过,你别怕,他们绝对不是程鼓和张红艳那样的坏长辈。他们都对我很好。只是……唉,我家情况有点复杂,回头再跟你细说。”
    程樘八卦心并不重,点了点头,往病房里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陈茶,二话不说往护士台走去。
    陈茶以为他去洗手间,就在走廊等他回来。
    等程樘再回来,手里拿了张缴费单拍进陈茶手里,“没事,外婆我们负责。”
    陈茶:“……”
    看着手里的缴费单,顿时有些头疼。
    程樘在意她所以这么大气掏了住院费,这是好事。
    只是有句话叫费力不讨好。
    陈茶是个外孙女,这样会显得舅舅舅妈姨他们特别不孝顺。
    再说她一回来就大手笔掏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程家关系简单,程樘大约没经历过什么叫人情世故,所以没考虑那么多。
    不过既然程樘已经把手术费住院费都交了,陈茶也不好说什么,只问他:“医生怎么说?”
    “说外婆年纪太大,动不动手术伤害都很大。动了手术呢?伤元气,恢复成什么样子也不好说。不动手术,好的快,但是以后最好也是个跛脚走路,大概率会不能自理。”
    陈茶点点头,难怪里面那些长辈们还在争论要不要动手术,原来也不都是因为钱。
    程樘指了指门口,眼神询问陈茶:“还不进去?”
    病房里面长辈们的争论已经从要不要手术,谁出手术费到了共同指责外婆。
    舅舅和姨轮着嫌外婆年纪这么大还不懂事。明知道刚下过雨,还非去田地里,滑倒摔断腿给大家添麻烦。
    陈茶再也听不下去,推开门进了病房。
    病房里的人齐刷刷回头看她。
    么舅跟陈茶关系最好,先认出她:“茶茶?”
    陈茶点点头,笑着打招呼:“么舅。好久不见。”
    又挨着一个个叫过去:“大舅,大舅妈,大姨,姨夫,二姨,二姨夫,三姨,三姨夫。”
    最后看着床上的老人,眼睛含泪:“外婆,我回来了!”
    刚被训过的老人宛如受了委屈看见家长的小孩子,哇一下哭了出来,跟她告状:“茶茶,他们都不想养我。”
    外婆只是腿受伤,又不是伤了脑子。这些儿女当着她的面互相指责推诿她又不是听不懂。
    陈茶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道:“您说什么呢?我舅们姨们都是您亲生的哪个会不管您?你就放宽心好好养身体。”
    她一个小辈能管的了谁?先不说她作为晚辈一来就数落长辈不合适,即使她开口了,她前脚走后脚外婆就得挨训。
    怕外婆再告状,陈茶连忙对几个舅舅舅妈还有姨和姨夫道:“这次我不是自己回来的。我结婚了,这是我爱人,他叫程樘。”
    陈茶挽着程樘的胳膊,往前一带。
    程樘:“……”
    莫名有些紧张,局促地点了点头,学着陈茶一一问好。
    陈茶侧头看他,偷笑。程樘像极了第一次见岳父岳母的新女婿。
    陈茶众长辈互相对视一眼,满脸惊讶和不相信以及对程樘的防备和嫌弃。
    么舅更是当着程樘的面直接把陈茶拉到一边问:“怎么回事?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是不是他他逼你的?你说实话,么舅就是拼命也会保护你。”
    陈茶哭笑不得,“么舅,这真是我爷们!”
    么舅又回头看了程樘一眼,“你离家出走就找回来这么个……”么舅在匮乏的形容词中挑了一个,“玩意?”
    这个男人往那一站,公安可以直接立案抓人了。
    陈茶:“……”
    “么舅,这真是我爷们,你再这样讲我真要生气了!”
    见陈茶是认真的,么舅:“……”
    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陈茶的程樘虽然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但是么舅那鄙夷的眼神他还是能看懂的。
    人越来越冷,戾气四溢,更像么舅口中随时会被抓走立案的坏人。
    陈茶一时间有点头疼。
    这时,医生领着护士推门进来,一眼看见这么多人围在病床前眉头一皱就开始训:“你们这么多人病人怎么休息?病人手术前需要静养。除了……”医生目光扫了一圈,抬手指了指程樘,“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所有人:“……”
    么舅顿时急了,“你留个外人把我们轰出去?”
    医生看着么舅,语气虽平和,但话说得极为不客气:“他是不是外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这些‘内人’从昨天商量到现在都没商量出个结果。幸好病人只是摔断腿,这要是脑溢血,等你们商量出结果,病人都没了。何况,即使是腿断了,你们这么浪费时间病人也是在受罪。最起码你嘴里这个‘外人’比你们更心疼病人,已经把医药费都缴了,我留下他哪不对?”
    众长辈:“……”
    一时反应不过来,都哑口无言。
    陈茶推着么舅往外走:“么舅,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先等外婆看完腿。”
    其他人也被陈茶一一劝了出去,她自己留下和程樘一起。
    医生皱眉。
    程樘开口:“这是我爱人。”
    医生这才弯腰掀开外婆的被子开始检查。
    过了会儿医生摇摇头,“明天还动不了手术。伤处肿的厉害需要先消炎。得等病人的炎症下去才能动手术。我先开点消炎药打两天看看。”
    陈茶应了,看看外婆又对医生道:“大夫,能不能多加点止疼药。”
    她外婆额头上一直有汗。大冬天总不能是热的。
    医生摇头:“不是我们故意不加,就刚才那几个据说是老人的子女,一个推一个都不肯拿主意,无关生死我们也难做。你放心,现在我开药一会儿就给老人用上。”
    陈茶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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