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常来反驳道:“我娘都入土为安了,怎么还?”
    “挖坟啊!你不是嫌弃我们家程樘做的棺材晦气让你娘死不瞑目,在泉下也不得安生吗?那你身为一个孝子,给你娘换个棺材那不是应该的?”
    张常来:“……”几次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祸从口出的滋味。
    程樘喉结滚了下,视线如刃在张常来脸上落了落,没说话。
    张常来说不过陈茶,就跟程樘告状:“程樘,咱都是一个村里的,你也知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你得好好管管你家这小娘们!”
    “我觉得……”程樘侧目看了陈茶一眼,“她说的对!”
    张常来:“……”
    脸因为惊讶有些扭曲,在朦胧得月光下有些渗人。
    以前这种事,程樘从来不会计较的。也不知道是在里边学坏了还是这个坏女人枕头风吹的。
    好半晌张常来咬牙切齿道:“我承认我是说了点不好听的话。你们也不至于做这么绝要去挖我娘的坟吧?都一个村的做事这么不留余地?”
    “那倒确实不至于。”陈茶特别好说话地点头,“那棺材你按照市价给我们一百块就行!”
    张常来气到发抖:“你怎么不去抢?”一百块他能买一副好木头棺材了。
    “不给钱你就把棺材还我们!”
    张常来理亏说不过,直接动手,“程樘你闪开,我今天非要教训这个疯娘们!”
    程樘长腿一抬一屈重重顶在张常来小腹上,“你真不配!”
    张常来两手抱着肚子干呕了两声,不敢置信道:“你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娘们打我?”
    “她是我媳妇儿!另外……”程樘抿了下唇,“咱俩不熟。”
    张常来恼羞成怒,再次扑过来跟程樘厮打在一起,一边打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好你个程樘!你个狼心狗肺的玩意!”
    “当初要不是我娘救你一命,你现在死得骨头都不剩一根了!”
    “瞎包玩意,为个狐狸精你竟然要挖我娘的坟!今天老子跟你拼了!”
    “……”
    程樘一直没说话,只是在张常来说他娘救过他时,轻轻皱了下眉,动作一顿,被张常来在下巴上打了一拳。
    道德绑架对程樘好使对陈茶可不行,她两手掐腰一边站在给程樘当嘴,“你逼逼什么?你娘救了程樘那恩情是你娘的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你娘那么好一个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瞎包玩意?又怂又贪!别说你不可能救人你还恩将仇报呢!我们好心好意给你娘打棺材,你却跟个长舌妇一样背后嚼人舌根,你也不怕口舌生疮!张常来,你回头看看,你娘被你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教训你了!”
    他娘这事,张常来也是多少有些心虚的,闻言觉得脖子一凉,下意识回头,被程樘又狠狠一拳打在眼眶上。
    李芳芳听得汗毛倒立,捂着耳朵尖叫一声。哪怕知道陈茶胡说八道,可大晚上听见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有画面感了。
    院里唢呐队大约吹累了,正好停下来休息。听见李芳芳尖叫,都纷纷出来查看。
    “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闫福勇他爹闫如才连忙过来劝架。
    其他几个男人也上前帮着把人拉开。
    村长正好领着那几个来闫福勇家接电的电工出来,皱眉训道:“人家办喜事,你俩这是喝了多少猫尿在人家门口闹?丢人现眼!”
    陈茶不认,“村长,我们可没喝酒,主要他们欺人太甚。”陈茶抬手指了指张常来,又指了指缩着脖子想往回偷溜的闫福勇,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说了下。
    闫如才一听,立马回头瞪儿子:“三儿,你真这么说了?”
    陈茶跟李芳芳都在现场,闫福勇不好撒谎,摸摸鼻子低下头。
    但闫福勇是新郎官,闫如才也不好当众给儿子难堪,只不痛不痒训了一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都一个村的,人家来给随礼是看的起咱,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陈茶不接受和稀泥,“可别以后了!既然嫌我们辛辛苦苦打木工赚的钱脏,那就还我们吧?!”说完伸出手。
    在钱榆村,很少有人像陈茶这么不给人留余地。一群人安静了几秒。
    闫如才在心里暗骂陈茶不懂事,小气上不了台面,面上却只能赔笑,让自家婆娘去给陈茶拿钱。
    把钱给了陈茶以后,还得赔笑:“这事是三儿不对,回头我说说他!你们明天可一定过来吃席!”
    陈茶仔细辨认了钱之后,把钱装进口袋就不搭理人了。
    对她来说,才不管别人怎么想。钱才是货真价实的。
    村长摆摆手,“行了!明天新媳妇进门,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这事我处理就行!”转脸对张常来和程樘道:“走,上我家去。”
    陈茶却不同意:“那不行!村长,我觉得这事还需要大家帮忙,在这说就行!”
    村长皱眉,“帮什么忙?”
    “挖坟开棺!”
    村长:“……”
    村民:“……”
    只有已经听过这番言论的,程樘、张常来、李芳芳相对比较镇定。
    村长额角抽了抽,瞪程樘,小声训他:“看你找的好媳妇!”真能惹事!
    不管怎么闹,挖坟换棺在钱榆村来说,都是对死者大不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陈茶。
    陈茶就是不松口。
    村长让程樘管陈茶。
    程樘看了村长一眼回了两个字,“不敢。”
    村长:“……”
    村长长叹一声,指着陈茶道:“坟不能挖!你提其他要求。”
    陈茶要的就是这句话,特别爽快道:“给我们一百块棺材钱!”
    这次轮到张常来不同意了,“一口破柳木棺材你要一百?你怎么不去抢?”
    “你倒是不抢,你就是想白嫖!”打嘴仗,陈茶从未输过。
    围观人群抽了抽嘴角,被最后两个字惊得不轻。
    也不知道这程樘从哪找来的女人,可真敢说话!
    也有因为孩子之前跟陈茶打过交道的人,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能跟陈茶交恶。这女人太疯了,惹不起!
    “一百确实有点多!都给我个面子,各让一步。张常来你这就去给程樘媳妇儿拿六十块钱!”村长拍板。
    张常来还不愿意,村长瞪他:“人家那木头是花了五十块钱买的!你也知道雇一个木工干一天活是七块钱。程樘给你干了两天木工,要你六十块钱不多!常来,一个大男人家行事话说话别娘娘们们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正好今天人多,我多说一句。”村长背着手面向围观村民,“程樘是咱钱榆村土生土长的人。大家也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人你们心里有数。他怎么‘坐牢 ’的你们也都清楚。以后别再拿这些话戳人心窝子了!”
    他想了想,大约觉得这句话威慑力不大,又开玩笑似的补了一句:“就算你们要嚼舌头,也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打过程樘媳妇儿!”
    村民们都笑出声。
    自打陈茶进村这一个月,已经跟人打了三次架。
    一战泼妇张红艳,胜!二战群熊孩子,胜!三战抠门张常来,胜!
    最后在村里以抠出名的张常来,在村长的监督下老老实实给了陈茶六十块钱,临走狠狠地呸了一声,留了一句:“你们等着!”
    临走前,村长喊住程樘,“你这媳妇儿你得管管了!老这么闹腾就把村里人都得罪光了。”
    “谭叔,陈茶不会主动惹事。”
    村长:“……”好像是这样。但就是没吃过亏!
    村长忙一天也累到不行,叹息一声摆摆手,“行了,都回去歇着吧!”
    ******
    程樘和陈茶先把李芳芳送回去,这么晚一个姑娘家走夜路总归会害怕。
    路上李芳芳半真半假开玩笑道:“程樘,你这巴巴追了来,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陈茶?”
    程樘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指了指陈茶:“她怕黑。”
    陈茶怕黑,所以来接她?
    李芳芳觉得嘴里发苦,一直到家也没再说话。
    送完李芳芳,程樘牵着陈茶往回走。
    陈茶仰头看他:“程樘,你早知道张常来不会给钱是吗?”
    程樘点头。
    张常来是全村出名的抠门。他不光抠妻女家人对自己也抠,有便宜占肯定不会放过。
    只是他说那些诛心的话程樘也有些意外。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我们自己手里又不宽裕。”陈茶噘嘴,程樘怎么看也不像烂好人。当初拒绝她求救可坚决了。
    “在钱榆村,大年初三要走娘家……”
    陈茶不懂程樘为什么答非所问讲起故事,但还是老老实实听着,毕竟程樘可不是个会讲睡前故事的三好男人。
    张红艳娘家离钱榆村有三十来里地,肯定不会当天往返。但是她走的时候把门锁了没给程樘留钥匙。偏那一年春节期间冷的出奇,还下起了雪。
    年幼得程樘无处可去,坐在屋后巴巴地等张红艳回来。
    村里大人看见程樘都觉得他可怜,可谁也不敢贸然收留他。管程樘一顿热乎饭给他一床被都是小事,得罪张红艳那个泼妇就是大麻烦了。
    程樘后来发起了烧,整个人都快没意识了。街坊邻居都觉得他要活不到张红艳回来了。恰巧张奶奶,就是张常来的娘来张常来家送东西,看见程樘把他带了回去,熬了小米粥撬开程樘死咬着的牙,一勺勺喂了进去。
    还给程樘去买了退烧药。
    那时候老太太自己还种地,多少有点收入,不像最后靠张常来赡养连自己生活都是问题。
    “后来,有人问她,‘你救程樘不怕张红艳跟你闹吗?’张奶奶说:‘我就一个孤老婆子,她闹什么?给我闹病了正好替我儿子给我养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传到我二伯娘耳朵里了还是我二伯娘良心发现。反正我二伯娘确实没闹张奶奶,但是也没感谢张奶奶。陈茶,我欠张奶奶一条命!”所以送她一口棺材跟张常来无关。
    陈茶点点头,有些郝然,“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要不然,我就不要这六十块了!”
    “没事。张奶奶是张奶奶,张常来是张常来。”程樘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她:“按照你的习惯,应该会挑拨离间让他俩狗咬狗,你怎么直接冲上去打人了?”像上次对付熊孩子,对付张红艳都是借力。只有上次打英子也是冲动地不像她风格。
    陈茶默了会儿,摇头:“不知道。听他们那么说你,就没忍住。”当时只想教训他们完全没想后果,确实不像她行事风格。
    程樘脚步一顿,低头看着陈茶,冷清地黑眸里漾着一片星光,莫名得柔软。他抬手,大掌在陈茶头顶揉了揉,温声道:“下次我不在别动手!”容易吃亏。
    陈茶点点头,打了个呵欠,“程樘,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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