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馑深陷迷障之中,方向迷乱,仿佛无休止地跋涉前进中,忽然一阵冷风袭来,迷雾消散,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仪态雍容,梳高髻,衣宽袖对襟衫,臂弯里的画帛随风飘扬。
    周克馑急忙上前唤她:“母亲!”
    前方之人应声转头,面容犹如碎肉拼合,挂着血泪:“馑儿……”
    周克馑骇然,后退中栽倒在地,惊慌地瞧着她逼近:“你是谁!”
    “馑儿……”那碎尸一般的怪物唤着,身上快速淌出血来,肉与肉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身子要把华丽的的衣裙撑破了,正要向他探出手来。
    这时,周瑾安忽然现身,抓着他的手快速跑远。
    重重迷雾里,很快甩开了那个怪物,周克馑松了口气。
    “爹,爹那是……”他像小时那样紧紧攥着父亲的大手,却在看清面前这个”父亲”的面容之时惊悚甩开退后。
    那是与方才“母亲”如出一辙的碎肉拼合的脸,当下嘴唇开合,脸上松散的肉块也跟着抖动:“馑儿,爹带你去砚山玩。”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迷雾散去,方才的“母亲”和“秦嬷嬷”、“周守”等府里的众多奴仆,角落里还有身着甲胄的“舅舅”齐齐向他围来。
    周克馑心中惧栗,眼睁睁看这些鬼气森森之物伸出手够着自己,却足若灌铅,动弹不得。
    最先被触碰到的是后背,一双冰凉细腻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乌黑长发挨着他的脸侧。
    “二公子……”
    周克馑偏头望去,云笙已经全贴了过来,双眸藏鬼火,幽幽看着他:“何时娶我……”
    无数鬼面的中心,他瞧着那张唯一的完好无损的面容,终于不再挣扎,缓缓闭上了眼睛。
    ……
    隐约间有人在拍打他的脸,阵阵嘈杂声愈发清晰。
    “周二!”
    “老十,醒醒!”
    “他这是……”
    周克馑想睁眼,可眼皮分外地沉重,他努力许久,张开了一个缝隙,模模糊糊地瞧见正上方的几张人脸,又无力地合上,复昏睡了过去。
    齐达禹:“这怎么办!都一天一夜了!”
    同一个炕上,肃奚瘫倚着墙:“大夫说是魇住了,大齐你去接桶井水来浇到他头上。”
    张威按住要起身的齐达禹:“老七歇会,我去!”说罢拖着锁链疾步出了堂屋去往柴房拿水桶。
    “多谢四哥!”齐达禹瞧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声喊道,他为了给周克馑找大夫,跟守在外边的费了一番口舌,差点打起来,张威这是疼惜他。
    胡玉楼瞧着周克馑脸侧张扬的长疤叹息:“忘了跟人家大夫要点祛疤药了,多好的一张面皮啊。”
    黄周喜凑近,上手捏着周克馑的下颚仔细打量:“这相貌,啧啧,怪不得能做将军家的上门女婿。”
    肃奚扑哧笑出声:“这话可别在他清醒的时候说,当时他跟雁怡的婚事传出来,军中好些个流言蜚语说他是小白脸、入赘的,都被他一一教训过来了,当时郝将军罚他军棍,我跟大齐……几个人跟着吃挂落。”
    齐达禹冷哼一声:“这小子啊,之前称得上是风光无限,家世显贵,样貌好,功夫好,爱显摆爱出风头,最气人的是还有的是人给他捧场。”
    众人随着他的话回想起以前对周克馑的印象,再看他眼下的颓唐,着实是祸福无门,吉凶不由己。
    “此番梦魇大概也是因着家中变故。”
    “可是他昨日瞧着已经好多了。”
    “哎呀哪能好得这么快!你们是不晓得,他娘溺爱他到何种程度,心肝宝贝儿,周家老大又养在宫里,他们家他独得父母宠爱,打个仗建功立业还没影,千辛万苦回来,家里全死绝了,这搁谁受得了。”
    黄周喜道:“他够爷们得了,嚷嚷着要自杀,可是被抓的时候还护着我呢,嗨呀,不怪那雁怡小姐看上他,我要是个娘们怎么着都要进他帐子。”
    “你恶不恶心。”张威拎着水桶进门便听见黄周喜这话:“把他抬院子里来,屋里湿啦啦的没法住了。”
    黄周喜和齐达禹避开周克馑的伤处托着他的后背,季布拎着他脚腕处的链子,一块把他抬到院落中。
    周克馑有了点意识,正使劲睁眼呢,猝不及防一桶冰凉的水浇了他满头满脑,倒灌进鼻孔里,眼睛还没睁开就呛地咳嗽不止。
    好一会抬起眼皮,俊气的鼻尖还滴着水,动了动被拽着的手脚:“你们他娘的做甚呢?”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清醒了。
    ……
    周克馑盘腿坐在炕上裹着棉被,咕咚咕咚咽下热茶,把空碗还给季布:“谢谢大哥。”
    “做噩梦了?”季布把碗放于一旁,自己坐在炕沿上。
    “梦见家里人了,个个面目狰狞地,算是噩梦吧。”周克馑没有隐瞒的意思,垂着眼皮,眼眶有点红:“之前,我都不敢想,他们临走的时候受的罪……”话语整句难言,他一手捂着自己的上半张脸又开始流泪。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安慰什么。
    季布正要开口,却见周克馑使劲抹了把脸,抬起头来,鼻头眼眶泛红,长睫洇湿,眸子润亮,眉峰后有青筋鼓起:
    “我要杀了李裕。”
    他血丝满眼低低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去找她……报仇雪恨。”
    一片静默。
    肃奚闻言没多吃惊,率先道:“我帮你。”
    齐达禹喉结滚动,吞了口唾沫:“那我也帮你。”
    “我滴个乖乖……”黄周喜怔愣几息,随即一拍大腿:“早就说那妖女祸国,前朝欲孽留不得,既然老十要杀,最好不过!”
    季布叹息一声:“打听过消息,朝廷给咱们这些‘死员’家中发了恤钱,我们处境未知,便就让家里当我死了吧。老十,我这个做大哥的,帮你一起报仇!”
    高庆跟季布关系最好,他本就事事听季布的,又打心底感激周克馑,紧接着表示:“我也一样!”
    其他人或多或少的都听过秦昇威名,那样威武霸气的将军被一个妇人折辱不得善终,谁听了都不是滋味,况且周克馑为罗将军看重,救他们万千,如今几人又结成兄弟,有何理由不帮!
    季布一席话打破了众人回家的妄想,如今他们要当那神秘人手中的刀刃,前路未知,哪能再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兄弟几个跟你一块。”
    “迟早有一天咱们逃出去,要了那狐媚惑主的贱妇的命!”
    ……
    【注:军痞们在看待李裕的时候有诸多局限性,文中这些大头兵涉及性别歧视的语言或看法想法,并非作者本人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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