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个字险些说不出口,因为百里倾云已经看到了宇文潇近在咫尺的、真心的笑容。那笑容不同于往日的懒散邪气,宛如云破月来,好似冰岩雪化,美得惊心动魄……
    “呃……公主看些什么?”觉察到百里倾云神情有异,宇文潇奇怪地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本王的脸……”
    “很好看……”百里倾云不由自主地低语,“王爷的笑容里没有懒散和邪气之时,好看得很……”
    宇文潇一怔,突然甩手站了起来,神情间有一抹“藏了千年的心事突然被人看穿”的狼狈,急促地喘息了几口,他转身便走:“本王这就去给公主取疗伤药,公主稍候!”
    百里倾云,你为何要这样说!你怎会看得懂本王的心?你不能!你是百里曦照的女儿,你不能看懂本王!你不能!
    看到宇文潇甩袖而去,百里倾云登时有些傻眼,期期艾艾地问道:“无泪,我……我得罪王爷了是不是?天!我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也太轻浮了……”
    “才不是呢!”月无泪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睛亮亮、兴兴奋奋地说着,“公主您没有看到,王爷方才脸红了!您夸他好看,他羞得脸都红了,好可爱!咯咯咯……”
    月无泪像得意的小母鸡儿一样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的。百里倾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王爷可爱?我瞧你比他可爱多了!不过我也真是,好不好的怎会说出那样的话?太丢脸了,希望王爷真的不曾生气才好……”
    宇文潇狼狈地冲出了纤羽阁,走了不远却迎面碰上了初寒醉。看到宇文潇额头的冷汗以及散乱的眼神,初寒醉不由吓了一跳,抢上几步问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难道公主的伤严重到了……”
    “啊?不,她的伤不碍事。”宇文潇微微吃了一惊,竭力压住自己紊乱的呼吸,“呃……是皮肉伤,本王正要回去给她拿疗伤药。”
    “哦,那便好。”初寒醉闻言放下心来,随着宇文潇往回走,却是满脸的欲言又止。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王爷,公主她……她救了夜妖娆在先,如今又治好了夫人的怪病,帮您卸下了一个巨大的负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王爷您就算不会喜欢她,至少以后……也不要再折磨她了吧?”
    宇文潇没有做声,向前走了几步之后才淡淡地问道:“怎么,你心疼?”
    “属下不敢。”初寒醉有些拘谨,但神情坦然,毫无半分龌龊,“属下只是觉得公主她很无辜。当年那些事情发生之时,公主还未出生……”
    “本王当年不过是个稚龄幼子,难道便有罪了?”宇文潇霍然回头,目光冰冷,“本王凭什么活该被害得家破人亡,背负那么多国仇家恨!”
    初寒醉无言,这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他原也不曾期盼着只凭自己几句话便改变宇文潇对百里倾云的态度。
    “本王与百里倾云不共戴天!”宇文潇拂袖而去,“她治好了妖娆,治好了娘亲的怪病,本王的确感激,但是这份感激,却抵消不了彼此之间的仇恨!”
    自然,唯有宇文潇自己知道,在“不共戴天”的遮掩下,他对百里倾云的感觉早已开始变得不同。毕竟初寒醉说得对,曲香暖的怪病是他心里一个巨大的负担,这个负担最终居然是由百里倾云帮他卸下的,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回到飒然居,宇文潇便将疗伤药给了初寒醉,让他送回纤羽阁,接着关上了房门,坐在书桌前呆呆地出神。百里倾云那滑如凝脂的肌肤不断地在眼前闪烁,令他怎么都无法平心静气,就连气息也跟着紊乱起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铺开纸,提笔慢慢地写了起来,想借此让自己重新变得心如止水。随着笔尖在纸上轻重有致地划过,几行潇洒俊逸如他本人的字缓缓呈现了出来:“三九时节冷飕飕,踏花归来蝶绕膝,卷我屋上三重茅,中流以北即天涯。”
    写罢搁笔,宇文潇只觉心头的烦躁果然略略消减了些,便盯着这几行字看了起来,许久之后,他却突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谁?”
    耳边陡然掠过一阵极轻微的衣袂带起的风声,宇文潇立刻警觉,不由低声喝问了一句。紧跟着只见人影一闪,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已经站在面前,面含微笑地说道:“潇儿,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师父?”看清了来人,宇文潇惊喜莫名,不由腾地起身绕过桌子来到男子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见过师父!”
    这男子大约三十八九岁,身材高大挺拔,却又不乏儒雅之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身后,居然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这男子便是初寒醉、初弄影兄妹的父亲,宇文潇的师父初闻笛。瞧他双目中流转的隐隐光华,便知道他是个修为高深的高手。
    俯身将宇文潇搀起来,初闻笛微笑着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一身系天下之安危,千万不要对我行如此大礼,你怎么……”
    “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不跪。”宇文潇轻轻地说着,如同面对曲香暖的时候一样满脸恭敬之色,“师父,你怎会突然回来的?爹和轻扬呢?不曾同你一起回来?”
    初闻笛示意宇文潇落座,自己也坐在一旁,这才开口说道:“因为到了服用极乐丸的时候,因此老王爷和二少爷也在回来的途中了,我听说府中出了些事,便提前赶了回来。潇儿,你……你成婚了,是不是?”
    “是。”宇文潇轻轻咬牙,眸中陡然射出一抹凌厉的恨意,“师父,百里曦照多次赐婚于我,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可是这一次他却似乎打定了主意,我若再不答应,只怕他就会起疑心,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点头。不过我与公主只是挂名夫妻,从未有过任何接触……”
    初闻笛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十分奇怪,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你娶的王妃是容貌被毒药所毁的五公主百里倾云,是不是?可是百里曦照既然赐婚于你,自然是为了暗中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又怎会赐一个绝不会得你宠爱的王妃呢?”
    “师父有所不知,我也只能说,这是天意。”宇文潇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玉指环,“我既然无法拒绝,但又绝不可能与百里曦照的女儿成为夫妻,因此也就懒得亲自点选什么公主,将决定权交给了老天。赐婚那日,我将这对玉指环其中的一枚藏在了御花园中的一个角落里,声明谁先找到指环,谁便是我的王妃。原本我以为御花园那么大的地方,要找一枚指环谈何容易?如果无人找到,我便又可以借机推掉婚事了。谁知道五公主百里倾云不知被什么力量指引,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就将指环找了出来,而其他的公主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事已至此,我已没有理由推脱,只得将五公主娶了回来……”
    “原来如此……”初闻笛闻言,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奇怪,似乎对百里倾云异常关心的样子,“那……五公主的脸还像原来那般丑陋吗?她所中的毒不曾解开?”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宇文潇摇了摇头,想着百里倾云那张有所改变的脸,“不过近日,她的容貌似乎略略恢复了些,但依然比较丑陋就是了。”
    初闻笛点头,目光又被宇文潇手上的指环吸引,接着问道:“潇儿,另一枚指环呢?”
    “在五公主手上。”宇文潇随口回答,“赐婚那日既然是她先找到了指环,这指环便算是她的了……”
    “什么?给了她?”初闻笛皱眉,似乎觉得此举十分不妥,“潇儿,这对指环事关重大,你怎能随便交给旁人?”
    宇文潇怔了怔,接着微微一笑说道:“师父不必担心,自从解开指环上的机关,取出藏在里面的纸条之后,那指环上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不会惹出麻烦的。再说五公主日日留在府中,从不与任何人来往,指环也丢不了。”
    初闻笛稍稍放了心,接着问道:“那……从一对指环中取出的两张纸条……”
    “早就烧成灰了,”宇文潇安慰一般笑了笑,“纸条上的内容我已刻在了脑子里,忘不掉的。”
    初闻笛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一转之间已经看到了宇文潇方才写的那几行字,不由眉头一皱说道:“潇儿,这从指环中取出的几行字,你还是没有参透吗?”
    “没有。”宇文潇苦笑,目光也在那几行字之间逡巡着,“师父您瞧,这几句话之间根本毫无联系,单独看每一句又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实在是……参不透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初闻笛抿着唇,默默地坐了片刻之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参不透便算了,或许是时机未到的缘故吧。等时机一到,或许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潇儿,府中虽然没有外人,但是这等机密之事,还是不要随意显露在人前比较好。”
    “是,师父。”宇文潇答应一声,立即起身将那张写了字的纸卷起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变成了一堆灰烬,“师父,爹和轻扬还有多久回来?”
    “大约半个月吧,”初闻笛吁出一口气,颇有些疲倦的样子,“听说你突然成亲,老王爷和我都不放心,因此我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看看是否出了什么意外。不过你放心,有二少爷在老王爷身边,老王爷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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