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鲤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站在虚空之中,面前是一棵参天大树,大树没有一片树叶,也没有树根,无数密密麻麻的线条闪烁着蓝光,延伸到不同的方向,极目远眺,看不到尽头。
    她走到近前,发现线条旁边标注着不同的时间,手指探入,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岁月像河流一般从指间流过。
    这是一棵时间之树。
    每一根弯弯曲曲的线条,对应着一个平行世界的时间轴。
    姜鲤思索了一会儿,大脑快速运转,算出一个精确的时间。
    她从千万条“树枝”中找到自己的目标,试探着将整个身体没入,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她回到十八年前,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身后是熟悉的学校,比记忆中新了很多,她回头看了一眼,步履匆匆地往沉焰家的方向走去。
    熟门熟路地跟着邻居混进别墅区,她按下门铃。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中年女人神色慌张地过来开门。
    小孩子有气无力的哭声从卧室传来,客厅的电视正播放着热门偶像剧,茶几摆满精致糕点,地毯上的瓜子皮还没扫干净。
    保姆本来以为是主家突然袭击,心里正打鼓,看见个面生的漂亮女孩,脸上露出狐疑之色,问道:“你是……”
    “刘阿姨是吧?我是郑姐新雇的保姆,您叫我小姜就行。”姜鲤早就想好说辞,竭力掩饰对小沉焰的心疼,嘴巴比蜜还甜,“郑姐说孩子病得厉害,怕您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让我搭把手,等孩子好了我就走。”
    “哦哦!”保姆的一颗心踏踏实实落回肚子里,忙不迭表功劳倒苦水,“可不是嘛,这孩子闹人闹得厉害,老是要我抱,你说叁十多斤的孩子,我哪里抱得动?再说,抱着他怎么做饭?怎么打扫卫生?唉,我做保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闹人的孩子!再这样下去,腰间盘突出都要犯了!”
    “真是辛苦您了。”姜鲤体贴地扶她坐到沙发上,“郑姐也说,您经验足,心思细,把家交给您放心,还说回来给您涨工资呢!”
    叁言两语将保姆哄得眉开眼笑,她勤快地洗了盘新鲜水果端过去,又拧开瓶饮料:“既然我来了,您就好好休息,有事吩咐我去做。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见好多阿姨在跳广场舞呢,您要是感兴趣,也去放松放松?”
    保姆有些意动,又怕她抢自己饭碗,眼皮掀了掀,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姜鲤从医药箱翻出退烧贴、清热颗粒和体温计,扭过头笑得淳朴又热情,“不瞒您说,我大姨给我介绍了个工作,下个月就过去当住家保姆。我来这儿不图钱,只想积累积累经验,您要有时间,多提点我几句,回头我准备厚礼谢您!”
    保姆心中最后一丝顾虑烟消云散,笑道:“没问题!没问题!那你先看着孩子,我下去转转。”
    她临出门,不忘抱怨沉焰难带:“这孩子挑食,多新鲜的苹果和香蕉都不肯吃,我辛辛苦苦煮的面条,就吃了两口。这样下去,病怎么能好?”
    “现在的孩子都挑食,养得金贵着呢!”姜鲤适时递话,亲自把她送出门。
    她对着镜子理理头发,有些紧张地推开卧室的门。
    病得有气无力的小男孩躺在床上,脸颊烧得红通通的,眼睛紧紧闭着,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他的五官和长大后没有多大区别,却没那么冷淡,睡得很不安稳,身体不停翻动。
    姜鲤心里疼得一缩,下意识扑过去,掀开棉被,将沉焰搂进怀里。
    热度降下来,沉焰觉得舒服了很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浅色的瞳仁捕捉到一个姣美的人影,哑着嗓子唤道:“妈妈……”
    “焰……阿炎……”姜鲤及时改口,将退烧贴敷在额头,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他前胸后背的汗水,“我不是妈妈,是过来照顾你的姐姐。”
    沉焰看清楚她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轻微地挣了挣,却舍不得香香软软的怀抱。
    “别动,我给你量一下体温。”姜鲤解开睡衣纽扣,将温度计夹在腋下,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待会儿稍微吃点东西,再把药吃了,我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她知道沉焰抗拒和人亲近的起因就是这件事,也知道四五岁的小孩子有多需要陪伴和爱护。
    沉焰乖乖点头,犹豫很久,小声道:“我……我不想吃面条。”
    “我知道,给你蒸米饭,再做个西红柿炒鸡蛋,好不好?”姜鲤将体温计抽出,看到上面显示叁十八度二,不敢大意,“你躺会儿,我很快就过来。”
    姜鲤做好饭,端进卧室的时候,看见清清秀秀的小男孩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等着她。
    “怎么,怕我消失呀?”姜鲤微笑着将糊弄保姆的说辞讲了一遍,“你爸妈回来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
    沉焰用力点点头,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接过勺子,小声道:“谢谢姐姐。”
    姜鲤被他这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弯腰抱抱他:“阿炎好乖。”
    吃过饭,沉焰的精神好了一些。
    姜鲤找出换洗衣服,打算给他洗澡,被他红着脸拒绝。
    看着小男孩端着古板的表情,大人一样走进浴室,她想起现实世界中那个总在克制和忍耐、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与渴望的男人,心里涌上难言的惆怅。
    夜里,沉焰的病情出现反复,体温飙升到叁十九度。
    他难受得哭起来,两手紧紧捉住姜鲤的衣襟,把脑袋埋在她怀里,不太熟练地表达感受:“姐姐……我好难受……热……”
    “阿炎乖啊……”姜鲤不厌其烦地喂他喝退烧药、帮他擦汗、换衣服,搂着他拍了大半夜,小声哼催眠曲,声音温柔又低缓。
    保姆半夜上厕所时,进来看了一眼,不赞同地道:“别管他,多盖两床被子,捂捂汗就好。”
    “我看他跟我弟弟年纪差不多,有点舍不得。”姜鲤强忍住翻脸的冲动,耐着性子敷衍,“刘阿姨您先去睡吧。”
    保姆摇摇头离开,嘴里不停嘟囔:“小孩子可不能惯,哪能总抱着呢……”
    第叁天早上,沉焰的烧才算彻底退下。
    这么短暂的相处时间里,他已经完全黏上姜鲤,时时“姐姐”长“姐姐”短,给她展示自己亲手拼的乐高积木,缠着她讲故事,简直一刻也离不开。
    “阿炎长大想娶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姜鲤把他抱在腿上,讲完一整本童话,含笑问道。
    “像姐姐这样的!”沉焰毫不犹豫回答。
    姜鲤的脸悄悄红了红,很有心机地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做打算:“那你要记住我的样子哦~下次遇到的时候,换你照顾我,怎么样?”
    沉焰认认真真点头,又不安地抓住她的手:“姐姐,不要离开我……”
    “姐姐有姐姐的人生……有深爱着的、同时也很爱姐姐的人。”告别的日子近在眼前,姜鲤轻轻叹了口气,搂紧沉焰,“别怕,你也会遇到很爱你的人。”
    时间轴因她的干预而分岔,生出另一个平行世界。
    有另一个姜鲤,在前方等着他。
    温热的泪水落在她手臂上。
    沉焰哭得很伤心,死死抱着她,幼小的肩膀剧烈颤抖。
    “相互依偎着取暖是动物的本能,渴望肢体接触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姜鲤也跟着掉眼泪,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正确的认知,“讲卫生是好事,过分追求干净,却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困扰,什么事情都要把握好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嘴唇,“嘴巴除了吃饭的功能,还可以用来说话哦~”
    所以,不要再让另一个自己伤心难过,不要再有任何误会,伤人伤己,酿成悲剧。
    深夜,小小的孩子从梦中醒来,发现温柔体贴的姐姐已经消失不见。
    他呆愣了一会儿,强忍住大哭的冲动,用力攥紧双手,一遍遍默念姐姐说过的话,鼓励自己坚强:“不怕……我也会遇到很爱我的人……不讲任何条件、全心全意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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