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夏潜意识里接受了江母临死前的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从楼上跳下去,而自己身上到处都是鲜血。
    鲜血沾染了她的衣裙,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穿纯白色的裙子。
    然后……
    开始喜欢红色。
    大约是红色穿在身上的时候,要是真的看到了血迹,是可以跟衣服融为一体的,也会让自己不会那么被情绪控制。
    如果可以,她最大的梦想是做个正常人。
    她有很多很多梦。
    五六岁的时候,想要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
    十岁的时候,想要有一个可以无论如何都宠着自己的母亲。
    十六七岁的时候,想要找到那个瑞士雪山中,自己折腾了很多很多年才找到的来自于陌生人的温暖和好意。
    二十岁的时候,想成为一个好妻子。
    可是现在……
    她只想成为一个正常人。
    她想正常怀孕生子,想自己的情绪可以控制,想自己晚上不再做噩梦,想自己可以用最高傲的身份出现在韩庭之的面前,斗志昂扬地说,我只喜欢你。
    我爱你。
    我想做你的妻子。
    江暮夏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多难过,毕竟自己一出生就在食物链的顶端,享受了别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就要接受一些自己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比如……
    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够美满的家庭,没有完整的母爱。
    再比如……
    她不是一个正常人。
    她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什么影响,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潜移默化。
    很多子女,还是最后活成了父母的样子。
    哪怕……
    自己觉得不是。
    韩庭之看着怀里表情呆滞的小女人,附身的瞬间就扣住了她的腰肢,把她整个人都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可你现在在我身边,你是最好的江暮夏,是不管在什么时候,在我眼里都最好的江暮夏,我唯一的韩太太。”
    其实到了现在,江暮夏是知道他爱她的。
    只爱她。
    可……
    很多时候情绪不受控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她总是无形中让自己变得跟当初的江母一样。
    不过还好,最起码她知道有一个人是爱着她的。
    不用,重蹈覆辙。
    薄暮时分的光线渐渐沉下去,江暮夏被男人抱在怀里好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小时候?
    韩庭之垂眸看着她,“你想知道?”
    “想啊。”
    她的嗓音软软的,比之前温和娇弱了不少,“我想知道你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是现在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
    想知道……
    只有五六岁的韩庭之,那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唔……”
    她睫毛颤了颤,“我记得韩夫人好像跟我说过,你小的时候很乖很听话,都可以自己早上起来洗漱做作业。”
    “嗯。”
    男人的嗓音哑地很,“小时候我母亲带着我离开韩家,一个人在外地生下了我,可最后却只有我被送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
    江暮夏抿了抿唇,突然有些不想让他说了。
    “韩庭之……”
    “没什么不能说的。”
    男人很显然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其实我的过去挺无趣的,五六岁的时候从孤儿院里被现在的父母收养,安安稳稳到二十多岁,事业和工作基本上都是做到最好,我那时候甚至觉得,对于结婚这件事,其实不管是谁都可以,只要结婚,我都会负责,我会做好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会成为一个好的家庭主人。”
    “所以……”
    江暮夏说话的声音明显迟疑了,“如果不是我……你会跟阮恩荣结婚是吗?”
    “恩。”
    那嗓音平稳地很,“可是没办法,我遇到了。”
    也……
    因为遇到了,就没办法再将就。
    他过去所有的行为都是基于听话的前提下,于是本能地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就连阮恩荣都是选择权衡利弊下最好的结果。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爱不爱是什么。
    更何况……
    人这一辈子,并不是只有爱情才能活,他没有说非那个人不可,也没有说一定要遇到所谓的矢志不渝的爱情。
    他是普通人,没那么多执念。
    “那……”
    江暮夏明显迟疑了一下,“如果那时候你没遇到我,说不定结婚生子,这辈子就这么恩爱美满地过去了。”
    周围沉默了还一会儿时间,男人都没说话。
    “你也说了是如果。”
    过了很久,那低哑的声音才骤然在她的耳畔响了起来,“没遇到,说不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可遇到了,就没办法无动于衷了。”
    江暮夏本能地抬眸,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呼吸猛然一窒,“韩庭之……”
    “画家见到过蝴蝶的颜色,就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世界是黑白的,”韩庭之附身吻下来,带着哑而轻的笑,“因为他见到过,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那颜色于别的颜色不同,是独一无二的,对他来说,最灿烂的颜色。”
    他的声音认真,江暮夏都本能地蜷缩到了他的怀里。
    “夏夏。”
    “嗯?”
    “其实你不知道,”那声迟到了很久,带着微微的哑,“是你治愈了我。”
    治愈。
    江暮夏皱眉过后,直接愣住,“什……什么?”
    男人附身捧住了她的脸,“你总说你自己各方面不好,觉得自己有很多问题,没有合适的资格出现在我的面前,做我的妻子,可我跟你,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她的过去和他的过去,都是旁人无法触及的伤。
    大概……
    童年的不完整,成人了之后也还是会想弥补。
    如果要说真的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韩庭之过往的人生里其实也没有被别人肯定地选择过,不管是家庭还是事业。
    他都是靠自觉。
    尽善尽美完成自己所有得四千那个,怕自己被抛弃。
    怕自己……
    没有一个像样的家。
    所以在那晚平安夜,那个娇俏的小姑娘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最开始是怀疑。
    可后面……
    一步一步,大概是沦陷了。
    或许是自己年纪真的已经到了适合结婚的时候,又或者说是自己的人生到了瓶颈期,该得到的,想要得到的都得到了。
    一切都刚刚好。
    在他所有的一切都刚刚沉淀下来的时候,他遇到了她。
    于是,就是她了。
    也不一定是真的时间刚刚好,甚至有可能是命运的阴差阳错,他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她,被蝴蝶的颜色吸引,于是再也没有办法忍受黑白。
    人只要尝试过飞,哪怕以后走路也会仰望天空。
    因为……
    那是曾经自己去过的地方。
    海风带着咸咸的海盐味道扑面而来,落在了江暮夏的长发上,她就这么抱着男人的腰好一会儿,才主动将脑袋抵在了他的怀里。
    “很晚了。”
    男人主动把她抱了起来,“我们先回去吃饭,嗯?”
    “……”
    江暮夏不想被他抱,索性就主动捉住了他的手,顺利地跟他十指相扣,“为什么是我总要被你抱,我们一起往前走不好吗?”
    韩庭之垂眸看着她,好半晌。
    “怕你受伤。”
    “我又不是瓷娃娃,”她哼了哼,说话的声音都臭屁地很,“韩庭之,我跟你要是真的打算认认真真在一起了,那肯定是你喜欢我也喜欢你,就连照顾也是双方的,如果我跟你在一起,只能一辈子被你照顾,我才不要。”
    而且……
    她也希望自己可以跟他比肩而立,而不是被他护着。
    “是吗?”
    男人的声音有条不紊,“一直被照顾着不好吗?”
    “不好。”
    江暮夏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摇头,“可以照顾我的人多的是,可以照顾你的人也多的是,可需要很难,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只有我们彼此互相需要,这段感情才意义,而不是我一直需要你,你一直被我需要。”
    她眨了眨眼,“听说过小王子吗?”
    “没有。”
    江暮夏不满,“小王子你都没有听过?”
    “怎么?”
    韩庭之侧眸看了她一眼,脸庞的笑意都多了几分冷淡的深邃,“我没看过小王子,你要开始嫌弃我了吗?”
    “……”
    江暮夏眨了眨眼,“那有时间的话我陪你看,以后也可以给我们的孩子看,启蒙教育是很好的素材呢。”
    “呵。”
    韩庭之有些哑然失笑,“那万一看出来爱情了呢?”
    “你……”
    江暮夏看着面前男人带笑的眼眸,这才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冷哼着嗔怒,“你明明看过你还说你没看过。”
    “逗你的。”
    男人附身吻了下来,“想看你一本正经跟我讲故事的样子。”
    “……”
    江暮夏被迫接受了他落下来的吻,放在身侧的双手都不安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衬衫,等到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韩庭之。”
    “嗯?”
    “你是想做狐狸,还是想做玫瑰?”
    她的声音很软,仿佛他们回到最开始遇到的时候,她的脸蛋还是一如既往地娇俏,七年的蹉跎也仿佛从未发生过。
    “玫瑰。”
    他捧着她的脸颊,“你是我的玫瑰。”
    唯一的玫瑰。
    因为玫瑰是他浇灌的,是他放在花罩中保护的,因为他知道玫瑰的难过,了解玫瑰的过去,听过玫瑰的哀怨和沉默。
    因为,她是他的玫瑰。
    江暮夏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庞,水天一色到他的头顶上方就是群星。
    璀璨,而夺目。
    曾几何时年少时的江暮夏曾经跟阮笙一起在那个乡下的小村子里数星星,甚至兴冲冲喝了不少酒,醉倒在阁楼的楼顶。
    “江同学。”
    “怎么了?”
    “你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在外面跑,世界的景色就算看地再多,人总是要安定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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