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叫礼。”小厮纠正,“这叫人情。”
    他们主仆争论,邓弈眼角余光看到楚昭撕下一只鸡腿——
    “阿福。”他说,“你娘就在村子里,又是当家的,她可不缺肉吃。”
    楚昭笑着将鸡腿咬了一大口,道:“我都大了,哪能围着娘转。”说着伸手撕下另一只鸡腿,撕扯开放进碗里,再握着邓母的手端起,“阿婆,鸡腿,吃。”
    邓母说声好好,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筷子吃起来。
    楚昭将自己的碗端起:“我吃好了,走了走了。”话虽然这样说,又往碗里添了一勺荷叶饭,从厅堂走过去的时候,又拿了一块砚台。
    “借用一下啊。”
    这些动作是一瞬间完成的,等扔下这句话,人已经消失在室内了。
    邓弈皱眉看着门外,摇摇头。
    “阿二,你爹和哥哥——”
    “我记得,马上去修。”
    迈进自己的屋门,邓弈家的絮絮叨叨就被隔绝了,楚昭走进书房这边,慢悠悠将饭和肉吃完,然后拿出砚台,开始研墨。
    桌案上铺展一张大纸。
    楚昭在上巡视,不时提笔勾画,她很专注,以至于直到邓弈开口说话,才察觉。
    “你在做什么?”
    楚昭抬起头看到站在厅堂里的邓弈,道:“没什么啊,画画吧。”
    画画就是画画,为什么加上吧?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邓弈干脆走进来,看到桌案上的图纸,图纸上山川壮阔,有线条如箭穿梭其中,掀起波澜。
    “娘娘这是画行军作战图啊。”他说。
    青木村中只有阿福姑娘,从无娘娘。
    不知邓弈这个称呼是故意的,还是无意脱口而出。
    楚昭也不在意,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问他:“怎么样?画的很精神吧?”
    邓弈道:“精神又如何?”
    “画精神了还不能如何。”楚昭说,端详着图纸,再抬头一笑,“等我人精神了,它就不止是图画了。”
    ……
    ……
    “你说要做什么?”
    钟长荣和木棉红都被叫来,看着桌案上的图,再听楚昭的话,神情都有些惊讶。
    楚昭道:“我要惩奸除恶,清君侧,我要宣告天下,楚后无罪。”
    钟长荣和木棉红看着她,神情震惊,但更多的是复杂。
    “阿昭,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太恨人。”钟长荣说,神情恨恨,“他谢氏,还有那个小皇帝,的确是欺人太甚,你咽不下这口气也是对的。”
    楚昭道:“不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件事也不是论公平不公平,我也从未奢求谢氏和陛下对我们楚氏另眼相待,这件事很简单,就是一场博弈,而当时的确是我输了,败了。”
    说到这里她又一笑。
    “但我败不馁,而且我没死,那我就要再来一次。”
    站在木棉红身后的小曼忍不住说:“你不是不想当皇后吗?当时那谢燕芳发疯,不就是因为这个,你现在可以不当了,如今这日子不就是你想要的?干吗又要杀回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钟长荣虽然不喜欢小曼的态度,但这次没有呵斥她,迟疑一下道:“钟叔不是畏战,你知道的钟叔什么都不怕,不过,阿昭你是担心朝廷还会威胁我们吗?这个真不用,阿九他——嗯,阿九这小子只要想做,就能把事情做好,有他在,我们可以安心。”
    楚昭看着小曼道:“我当时跟谢燕芳闹翻,是因为当皇后,但也不是,我今日杀回去,是为了当皇后,也并不是。”
    小曼听得头疼。
    楚昭又看向钟长荣:“我知道是阿九坐在皇城,替我们牵制了无休无止的追杀,我当然也相信,阿九能保护好我们,但是,这一世,我还是想自己来保护自己。”
    钟长荣想,这一世,那那一世又是什么?也微微头疼。
    “我要当皇后,是我自己能当,不是靠谁扶持,更不是靠谁恩赐,我若不当皇后,也是我自己安置好天下,安置好我的后路,而不是由别人来安置我。”楚昭接着说,“我不想要别人来替我做,或者说,我也不相信别人能替我,这一世,我想要的,我一定要自己亲手做。”
    “原本我楚昭,到这里,就死了,就了了。”
    “但我这一次幸运遇上了阿九,小曼,娘,钟叔你也在,我没死,我活着,而且我还有能力。”
    “那我楚昭就不能停在这里,这件事就不能到此为止,否则,我就白活了这一场。”
    小曼伸手揉了揉眉头,撇撇嘴,扭开头不再说话。
    钟长荣怔怔一刻,笑了,点点头:“没错,不能白活这一场,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
    楚昭又看向木棉红,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只在一旁笑盈盈。
    “娘。”她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木棉红笑着摇头:“我当然没有啊,我儿想做什么,对为娘来说还需要解释和理由吗?”
    钟长荣和小曼同时嗤声。
    楚昭被逗笑了,点点头:“娘说得对,不需要问,我提刀,娘就杀人,天经地义。”
    木棉红一笑,道:“那我这就去磨刀。”说罢招呼小曼,两人果然不多说一句,转身走了。
    钟长荣想了想,道:“那我去把我的羊散了。”
    楚昭再次被逗笑,看着钟长荣大步而去。
    她望着外边的夜色,刚重生的时候可没想到,最后是她举起讨伐大旗,宣告除恶臣清君侧。
    这一次被讨伐的恶臣是谢氏,而她这个皇后则成了反贼。
    身后有人咳嗽一声,打断了楚昭的出神。
    “祝二。”她转头,看到邓弈还在室内,先前他没走,也没有说话,只坐在桌案前,“你还不快去忙?”
    邓弈道:“我忙什么?”
    楚昭挑眉道:“当然是带着你的学生们写讨伐告示。”
    第九章 归郡
    西北的春天很短,一开始跟冬天没什么区别,就是从寒风变成了沙尘风,和寒风一样打得人脸疼睁不开眼。
    然后刮来刮去,风停了,天上的太阳就变得毒辣。
    上一刻裹着棉衣瑟瑟,下一刻晒得一头一脸汗。
    站在守堡上的兵士忍不住将还没来得及换成单衣的棉袍脱下来,顶在头上遮阳。
    自从西凉王兵败,西凉民众迁居远离,严格来说,他们这里已经不算是边境关守。
    在更西边有另一方人马戒守。
    那方人马,传言颇多,有说是先帝留下的龙威军,有说是先前中山王叛军被罚戴罪立功,不过身份虽然众说纷纭,但确凿无疑的是,袭击西凉王庭击杀西凉大王子的就是这些人。
    就凭这一点,深得边军敬畏。
    那些人没有编入军中,现在仗打完了,他们好像在那边定居,女人孩子都有,有巡逻的兵士看到村庄已经成型,还有商人定期会去开集市。
    不过他们也并非真正的村民,村中有练武场,男人女人都携带兵器,进进出出毫不掩饰。
    念头闪过,兵士的视线里出现一队人马。
    有男有女,穿着灰扑扑的衣衫,有人带着竹帽,有人带着草编的帽子,有人干脆顶着树枝,他们催马前行,看起来杂乱,实则有章有法,尤其是站在高处俯瞰,是标准的雁字阵。
    他们携带着刀剑,以前会用布敷衍的包裹一下,这次连敷衍也没有,任凭它们在日光下闪耀着寒光。
    兵士没有如临大敌,也没有沉着脸远远就喝止,不待那些人近前,就挥动了放行的旗语。
    “兄弟们进城去啊。”
    待那群人走近,他热情打招呼,还特意指点。
    “你们多往里走走,落城那边要开三天庙会呢。”
    土墙下为首的男人含笑点头说声好,但没有像以往那样径直而过,而是示意这兵士:“兄弟们来一下,有点事跟你们说。”
    有事说?堡上守兵愣了下,但也没多想,应了声好,果然走下来。
    这边驻守有十几人,此时也都被唤过来了。
    “兄弟们,什么事?”为首的甲长问,看着眼前带着斗笠的男人。
    但男人没有说话,而是让开,身后一个女子走过来。
    女子带着草编的帽子,将帽子摘下来,十八九岁明眸皓齿。
    “是要告诉你们一声。”她说,“这个堡我们接管了。”
    甲长以及身后的兵卫都愣了下,似乎有些听不懂。
    “接管了,是什么意思?”他不由脱口问。
    女孩子微微一笑:“就是说,我们抢了这个地方。”
    抢了?甲长一惊,兵士的本能让他按住了刀,但还是晚了一步,四周寒光闪闪,一把把刀对准了他们。
    “放下兵器。”
    伴着呼喝,伴着兵器被夺走,甲长以及兵卫们被寒刀抵住脖颈,终于清醒过来了。
    “你们要做什么!”甲长喝道。
    而适才堡墙上的守卫眼都红了,愤怒又委屈:“我们当你们是自己人!你们怎能这样对我们!”
    楚昭看着小兵,眼神和蔼:“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这样对你们啊。”
    如不然,走近的时候就直接放箭了,要堡不要人。
    “殿下。”一人喊道,“这里我们已经接手了,您请继续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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