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他干什么呢。”谢燕来扬手一扔,将自己的水囊抛给钟长荣,“尝尝,这可是我家里送来的好茶。”
    钟长荣接过,看到水囊带上还缀着珍珠,冷哼一声。
    其他副将们也不觉得谢燕来在说大话,谢家公子嘛,吃喝用奢靡也不奇怪。
    这时候兵卫也给其他人送来了茶水,很显然是小山吩咐了,虽然他没有再出现,副将们也不在意坐下来歇息喝茶,同时议论。
    “这仗西凉到底要怎么打?”一个副将道。
    另一個副将纠正:“应该说这仗西凉还打不打。”
    谢燕来席地而坐,道:“欲速则不达,西凉王必然也是这样想,所以不要急。”
    说着又笑。
    “西凉王积攒了一辈子,就为了这一次大战,他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他是死都要耗死在这里。”
    “那就耗呗,咱们大夏跟他打都不怕,还怕他耗着?”
    副将们点头“我们自然知道。”“但有些人会急啊。”“监军就认为战事越久,我们这些将官越贪功。”
    谢燕来道:“当监察的都这样,不用理会他,人家来了不说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这个职位,不管他说什么,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又能怎样?”说到这里又一笑,“他要是真能怎么样,那也不错,可以扣他一顶贪功的大帽子,或者再狠点,说他意图不轨,是西凉奸细什么的——”
    副将们听得入神,有人还忍不住点头“好——”
    “好什么好!”钟长荣听着谢燕来指点江山,看着副将们频频点头,听到这里再也听下去了,喝道,“我带你们来是巡查的,不是来听人指教的。”
    副将们失笑,也没有紧张慌乱,钟长荣和谢燕来两人在一起总是争吵,他们都习惯了,甚至自从谢燕来作为游击将军独自领兵在外后,还有点不习惯。
    “你看看你的脏心眼。”钟长荣瞪眼看着谢燕来,“有你这样当主帅的吗?主帅是这样当的吗?”
    谢燕来哈了声:“我又不是主帅!我管主帅怎么当呢,反正倒霉的又不是我。”
    钟长荣呸了声,将水囊的茶水仰头饮喝了几口,站起来:“走,继续巡查。”
    主帅巡查也是要动作快,毕竟不能游离中军外太久。
    谢燕来也不挽留起身相送。
    钟长荣在迈出门时,欲言又止,最终又对谢燕来说:“我不会跟傅监军对峙的,他要闹他一个人闹去,我要的是守住边郡,阻挡西凉,只要做到这个,就没人能奈何我。”
    谢燕来吹了声口哨:“钟将军长进了啊。”
    钟长荣瞪了他一眼,将还没喝完的珍珠水囊挂在自己身上,大步向外走。
    外边兵卫们已经重新列队,谢燕来骑马亲自相送。
    “你说。”他突然想到什么,在钟长荣身侧,低声道,“西凉王想要议和吗?”
    钟长荣冷笑:“打成这样了,还想议和?谁跟他议!他凭什么议!”说到这里又一笑,“当然也不是不能议,只要西凉王来我们这里负荆认罪,叩头求饶,但是这不叫议和,叫战胜,西凉王也不再是大王,是俘虏。”
    谢燕来啪啪抚掌。
    这动作引得四周兵将都看过来。
    钟长荣黑脸微微一红,瞪谢燕来:“发什么疯!”
    谢燕来拱手高声道:“钟将军心志坚定,恭祝钟将军稳坐中军,我等无畏无惧所向披靡。”
    身后列阵的兵卫们齐声吼“无畏无惧,所向披靡!”
    钟长荣好气又好笑,真是什么将带什么兵,也就谢燕来这里喊的口号这么——嚣张。
    他再看谢燕来一眼,催马向前疾驰而去。
    从界子关到杏谷关要走两天,当钟长荣的主帅军看到关口的时候,那边乌压压兵阵也已经在列队等候了。
    为首的小将一马当先迎来,身旁兵卫簇拥,气势丝毫不逊于谢燕来,甚至比谢燕来那边还郑重。
    “末将梁蔷,恭迎大将军。”小将下马施礼。
    钟长荣居高临下俯瞰这个小将,梁氏父子真是深受邓弈青睐啊,进京一趟梁蔷获封游击将军,现在梁籍又要来他的中军——
    阿昭写信来,担心他被架空被夺权,让他一定要小心,钟长荣也并不觉得阿昭说得太夸张,只不过也不用太紧张,他现在有兵有权有威望,只要他不犯大过错,就没有人能取代他。
    当然,他会对梁氏父子多关注。
    如果发现他们父子名不副实,他才不管邓弈如何青睐,一定会将他们免官去职。
    “梁将军辛苦。”他道,“待本帅巡查大营。”
    梁蔷忙让开:“将军请。”
    钟长荣从兵卫面前走过,又巡查了关口各处,站在城墙上向前方望,远远能看到一片片杏花林。
    “这里云中郡最小,但也很重要的一处关口。”钟长荣道,“梁将军可不能半点疏忽。”
    梁蔷应声是:“末将必不负将军厚望。”
    钟长荣淡淡道:“这倒也不是本将厚望,依着本将,你有更合适的地方去。”
    这话可真不客气,梁蔷微微垂目,道:“那末将更不能负将军厚望。”
    小子说话也挺傲的,但跟谢燕来的傲气又不同,谢燕来骂你是唯恐你听不懂,梁公子则是客客气气——钟长荣心里哼了声。
    “那本将就拭目以外。”他道,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梁蔷跟上,道:“前方城堡内准备好了汤茶饭食,请大将军略作歇息。”
    钟长荣微微转头,问:“有京城的好茶吗?”
    梁蔷一愣,京城的好茶,怎么会有?钟长荣是在暗示皇后对他赏赐丰富关心贴切吗?
    “没有。”他摇头。
    钟长荣道:“那就不喝了,我还要赶路去,路上吃喝也一样。”
    话都这样说了,梁蔷不再挽留,俯身恭送。
    在他身后兵卫们列阵目送钟长荣一行人滚滚而去。
    主帅巡查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关口这边毫无影响,梁蔷也恢复了日夜巡查。
    日落日升又日落,夜色笼罩大地,站在杏谷关最外一座堡垒上,从山谷中吹来的风,让浓夏也有了几分寒意。
    哪怕是战事,但守卫日复一日也很枯燥,大家也免不了私下闲谈说笑。
    “听说钟帅在谢将军那里吃吃喝喝呢,来咱们这里连多留一会儿都没有。”
    “所以说,梁将军跟钟将军不是一伙的。”
    “你少说两句吧,什么叫不是一伙的?钟帅是主帅,所有人都是他的手下。”
    “就是,那钟帅在长坪关倒是停留了一天,但是在责罚军备不齐,还行军棍打了长坪关主将呢。”
    “要是这样说,钟将军跟长坪关将军何止不是一伙,这分明是仇人了。”
    堡垒上值守的兵士们发出哄笑,驱散了暗夜的寒意。
    身后传来声响,一队兵马走过来,值守的兵卫还以为是换岗的,待近前才发现——
    “梁将军!”他们惊讶道,忙上前迎接,“您怎么来了?”
    梁蔷看着他们道:“我巡查结束了,天太晚,不回城中了。”
    将军驻扎的城池距离这里有一段路程,夜晚不想赶路也不奇怪。
    “你们下去歇息吧。”梁蔷道,“今晚我来值守。”
    守兵们惊讶又不好意思:“那怎么好?”“还是我们来,将军您去歇息。”
    梁蔷面无表情,只道:“去吧。”
    梁将军彬彬有礼,说话很干脆,让人不敢也不能违抗,兵卫们不敢再坚持,应声是离开了。
    “梁将军真好。”
    “梁将军是很照顾兵士,大家都很喜欢他,你看他身边那些兵士,都是跟他生死不离。”
    “据说都是梁将军在战场上救下的。”
    “我要是也能跟梁将军一起杀敌就好了。”
    站在城堡上,听着兵卫们窃窃私语远去,梁蔷的嘴角扯了扯,似乎在笑,但他也没有笑,因为他没什么可笑的。
    他好,还是不好,都不是他能做主的,就像今天他来这里守关,也不是他的安排。
    梁蔷站在土墙上,看着前方浓黑的夜色,似乎化为木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似乎都陷入了沉睡,梁蔷的视线里却有光影晃动。
    这不是幻觉。
    征战这么久,他已经具备了本能。
    光影果然越来越大,脚下甚至感受到微微颤动,这是兵马。
    大批的兵马。
    大半夜的,从杏花谷那边来,这绝不是大夏的兵马——
    梁蔷一瞬间绷紧了身子,但下一刻,旁边兵卫的手按上他的肩头。
    “将军。”他轻声说,“别动。”
    第四十六章 而已
    蹄上包裹了毛皮,掩藏了密集的敲打声。
    但依旧可以感觉到地面的颤抖。
    暗夜里涌来的兵马宛如一堵墙,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梁蔷就算闭上眼,也能感觉到那堵墙几乎贴到了鼻尖。
    他想问为什么,但又想到他没资格问。
    这一幕先前他已经见过,那一次生死关头西凉兵收住兵马肃立,宛如一堵墙。
    那一次他在墙边保住了性命,那这一次——
    “他们要做什么?”他听到自己声音沙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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