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后!梁蔷攥紧了手,她——来了?
    “咱们不是没援兵吗,就算出了这事,云中郡外的兵马依旧不能调动。”
    “对,我听说了,楚皇后就自己从皇城带着兵杀过来了。”
    “厉害啊,真是想不到,皇后还会领兵杀敌?”
    “嗨,这有什么想不到?楚皇后可不是一般的皇后,她可是楚将军的女儿。”
    “对哦,楚小姐从小就是军中长大,传承楚将军一身好功夫,有勇有谋。”
    有关楚小姐的话纷乱的传来,梁蔷听的满耳,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好了。”有人大喊一声,打断了嘈杂,也打断了梁蔷怔怔。
    顶着一头枯草的兵士站起来。
    “今日任务完成,回营。”
    枯草中散布的兵士纷纷起身,轻松又自在“回营回营”“今天有什么好吃的?”说说笑笑整队。
    梁蔷神情木然站在队列最后,他身上穿着破旧的兵袍,手里拎着一把破弓,背着一把破刀。
    那位赞他勇武的女孩儿,如今已经勇武到天下人尽皆知了。
    而他提着一条命奔赴最前方,别说跟西凉兵厮杀了,连西凉兵都没见过一个,每天就是这样趴在地上当哨探——
    还是守哨,不是探哨。
    失去身份之后,连勇武都没资格没机会。
    兵营里人马疾驰,经过的兵马身上都是浓烈的血腥气,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梁蔷走其中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他也希望自己尽快披上这一身血腥气,而不是一身的土腥气。
    “阿蔷。”有声音唤。
    梁蔷看去,见一队兵马疾驰而来,父亲正在其中,他忙上前。
    这队兵马是官将,一个个气势威武,父亲一个儒生穿着将袍,看起来丝毫不逊色。
    梁二老爷跟身旁的将官说了几句话,那几个将官看过来,对梁蔷颔首而笑:“这是上阵父子兵。”
    梁蔷施礼,几个将官离开了,梁二爷下马说话。
    自从那晚从劳役屯堡离开后,他们父子便去了不同的地方,这也是别后第一次见面。
    “怎么样?”梁二爷端详儿子,笑问,“还习惯吗?”
    梁蔷也端详父亲,笑道:“我少时常骑马混跑,如今还习惯,倒是父亲你,握笔坐书房这么多年了,还习惯吗?”
    梁二爷道:“其实还是握笔坐书房。”
    “前几日的伏击战都大获全胜,我听兵士们说都是指挥得当,出其不意。”梁蔷说。
    梁二爷道:“是啊,身为将官一言一行都关系无数将士们的生死,来到这里后,我才更体会到,手中握的笔真是千斤重,更不敢随意开口。”
    真来到战场上,就知道建功立业哪有那么容易,说实话他好些时候夜半醒来,都有些后悔,还不如在屯堡做劳役——这话身为父亲不能跟儿子说。
    “阿蔷,你自己小心些,征战不是儿戏,能活下来就是功业了。”
    梁蔷点点头,父子还要说话,那边有兵士唤“梁大人。”
    梁二爷不再多说,再看儿子一眼,下一次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见到活人还是尸首,但也没办法,只能转身匆匆而去,不敢让其他将官久等。
    他虽然是将官,但在这千军万马中只是末等,那位姓蔡的旧友能力有限只能给他安排到这里。
    “梁二爷,接下来就只能靠你自己挣功业。”蔡友人说。
    挣功业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他只会纸上谈兵,就算真有妙计,位卑说出来,上司也不一定会理会。
    梁二爷心中念头纷乱,迈进了营帐,营帐里将官们按照职位高低围着沙盘舆图坐好,梁二爷与诸人颔首示意,安静的坐在最末尾,摘下帽子递给自己的亲随。
    主将也没有多看他一眼,继续先前的话,指着沙盘舆图一番论述。
    “此一战,对我西北线极其重要,能斩断西凉王的后防。”主将看着诸人,“楚将军对我们委以重任啊,大家有什么想法都来说一说吧。”
    营帐内将官们便纷乱开口各有妙计各有勇武。
    梁二爷坐在末位看沙盘,没有人在意他发不发言,而且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沙盘看了,舆图看了,各种战报也都看了,但打仗这种事,跟他熟读的经义不同,短短时日他就算看得懂,也束手束脚不敢动,动哪里都觉得不太对——
    “大人。”亲随忽的在耳边低语,同时将一卷轴递过来,“您这段日子整理的战事筹划我也给您带来了。”
    梁二爷正走神,陡然被打断,一怔:“什么?”
    伴着他说话,营帐里的嘈杂也一顿,主将的视线也看过来。
    “梁耀。”他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些视线有着毫不掩饰地轻蔑,更有一个将官笑道:“莫非我们说的不够文雅?让梁爷你见笑了。”
    梁二爷对这些嘲讽轻蔑并不奇怪,一来文臣武将本就互相鄙夷,再者他又是罪役之身,军中或许不讲究家世,但更论本事——靠着友人来与他们同坐,并不算本事。
    梁二爷看着手里塞进的卷轴,不由打开,看到其上的内容,微微愣了下。
    主将看他低头看文卷,皱眉:“梁耀,要读书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梁二爷还是没说话,身边的亲随急道:“大人不是在看书,是写了有关这次战事的筹划。”
    听了这话,更多的视线看过来,主将惊讶,但也没什么惊讶的——读书人纸上谈兵的文章他也见多了。
    “原来如此啊。”主将说,“既然写了,梁耀呈上来让大家看一看啊。”
    梁二爷握着卷轴依旧没说话,神情有些犹豫。
    “梁二爷莫非是觉得咱们看不懂?”一个将官似笑非笑说。
    另一将官冷脸不耐烦:“什么文啊字啊的,等过后再看吧,别耽搁了军情要事,成败一瞬间,可不是让人写字玩的。”
    营帐里响起笑声。
    听了这话听了这笑声,原本有些犹豫的梁二爷抬起头,道:“这是我的浅薄之见,尚未思虑周全,所以不敢呈交大人。”
    主将笑了笑要说什么,梁二爷将文卷举起。
    “但适才听了大人一席话,我突然获得了勇气,斗胆将其献给大人,如有不妥请大人指教。”他说道。
    第六十二章 敢勇
    没料到梁二爷真要呈上来,主将愣了下。
    再看梁二爷身后的亲随已经拿着文卷快步走过来。
    这书呆子梁二爷敢递过来,他难道不敢接吗?
    主将伸手接过,立刻就打开看,笑道:“还是读书人厉害,你们这些人只会乱嚷嚷,人家就能写下来——”
    有将官靠着椅背,笑道:“大人,你可别看不懂人家写得什么。”
    虽然是上下级,但都是过命的兄弟,说话也可以很随意,主将不以为怪,呸了声:“我可是读过书的人——”又看梁二爷,“如果看不懂,我直接问就好,梁籍必然能给我解释清楚。”
    营帐里再次响起笑声,梁二爷坐在位置上,不喜不恼,点点头:“末将当然会解释。”
    主将一边笑一边看,慢慢地笑容散去,也不再打趣,眼神凝聚,神情若有所思。
    其他说笑的将官们注意到了,也都收起了嬉笑,对视一眼——
    这写得好还是不好?
    有将官忍不住催问:“大人,到底怎么样啊?”
    主将回过神视线扫过诸人,最终落在梁二爷身上。
    “果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兵法还能玩出这种花样。”他说。
    这是——夸赞?诸人不由都看向梁二爷。
    梁二爷端坐,抱手一礼:“大人谬赞,我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能不能成功,还是要大人将其落到实处。”
    主将深深看他一眼,收回视线看向诸人,轻咳一声。
    “诸位,我现在有一个新的想法,咳——”他说道,又指了指末尾的梁二爷,“——在梁籍的启发下,大家来听一听——”
    ……
    ……
    梁蔷没有再见到父亲,如今任务繁重,军营匆匆一见后,他就又被派了任务——到另外一个地方当哨岗。
    梁蔷在寒风呼啸的沟壑里趴伏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收兵回营,营地里一片狂欢。
    “大捷,大捷!”
    “西凉后退百里!”
    身上带着血迹的将士们纵马狂奔,举着刀枪发出欢呼。
    梁蔷木然地看着,这大捷跟他有什么关系。
    “梁蔷。”一向对他懒得多看一眼的将官,在听几个兵将耳语之后,忽的喊他的名字。
    梁蔷看过去。
    “梁籍是你父亲?”将官神情惊讶问。
    梁蔷握紧了手里的兵器,一瞬间脊背发寒,他虽然还没与西凉兵对战过,也没有立过功业,但知道一场大捷往往也是很多将士血肉铸就——
    他父亲,不会,成了这次大捷的一块血肉吧。
    “是。”他听到他哑涩的声音说。
    “厉害啊。”将官抚掌说,“这次大捷其中一战就是你父亲指挥得当,翻云覆雨让我军势不可挡,立了大功了!”
    脊背的寒意直冲头顶,梁蔷只觉得一把火在头顶燃烧起来,父亲,立功了!
    战功在军中是最好的身份牌。
    虽然不是他立功,但一瞬间所有人都认识他了,先前那些认识但从不多看他一眼的同伴们,也都盯着他看个不停。
    “读书人果然不一样啊,竟然会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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