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点孟雁行自己也是清楚的,孟弗当初在忽悠他写《男德》的时候就已经说明白了,孟雁行这也算是要险中求富贵。
    等《男德》出来后,得建议他多雇几个看门的,没事少出门。
    孟弗仰起头,轻轻呼了一口气,千载之后,到底会有怎样的定论呢?
    而陛下则是非常仁慈地决定等到新年后再把这个惊喜送给百官们。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宫中和往年一样办了场宴会,宴请了帝都里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唯一与往年不一样的是宫中多了一位中宫皇后。
    麟德殿中已落坐了不少官员,陛下还没来,他们也稍稍随意了些,不谈朝政,只说近来帝都中的种种八卦,正聊得起兴之时,四周忽然间安静下来,闲聊的众人还以为是皇上驾到,纷纷抬头向殿门口看去,结果却是看着谢文钊从外面走进来。
    这可比皇上驾到要吓人多了好吗!
    殿中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如果是宣平侯,绝对不敢进宫来,这太尴尬了吧!
    谢文钊无视众人百般打量的目光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是不想来的,所以之前的几次宫宴他都托了病,原本这次也想随便找个借口待在家中,结果被老侯爷狠狠训斥了一顿。
    他难道是想要逃避一辈子?那他们宣平侯府的富贵也该到头了。
    谢文钊见老侯爷气得厉害,这才不得不进宫来,孟瑜想与他一起来,他不知道孟瑜是抱着什么心思,可孟瑜那副随时要发疯的样子,他是真不敢带她出来。
    他蓦地想起去年六月的那场宫宴,孟弗突然从席间离开,不久后陛下也出去了,也许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就已经有了牵扯,然而不管怎么样,与他都没关系。
    孟雁行编写了《男德》也算是立了个大功,李钺跟孟弗商量过后,把他的名字加在宾客名单上面。
    麟德殿里的众人刚被谢文钊吓过一次,就见孟雁行随后而至,心里再次咯噔一下,虽然说除夕将至,该是团圆的日子,但陛下也用不着这么团圆吧!
    皇上难不成是想要让皇后娘娘重回孟家?可看给孟雁行安排的座位又不像是要抬举他的意思,但为了防止孟雁行想不开,厚起脸皮要把皇后认回孟家,李顽等人还是决定要过去刺激刺激他。
    孟雁行很快被李顽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李顽见他要发怒了,又赶紧拱手告罪说:“玩笑话,都是玩笑话,我知道孟老兄你素来大度,不会将小弟这些酒后乱语放在心上。”
    李顽身边那些同僚也跟着附和,孟雁行一肚子火气发不出来,最后只能冷哼一声,扭头不理人了。
    李顽像是一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挺胸抬头趾高气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与同僚们谈笑风生。
    孟雁行气得两侧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好在这一年多他受得气太多,李顽这几句话还不至于让他再抽过去。
    如果早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能成为当朝皇后,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孟弗迁出族谱去,如今不单单是他自己后悔,孟家的族人也埋怨他当日做得太过分。
    可那时候因为孟瑜与谢文钊的事,孟家族人对他已生出许多不满来,他实在怕孟弗再做出败坏孟家名声的事,才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的,现在反倒是都成了他的过错。
    他在孟府写《男德》的时候,听说孟弗如今与皇上一起上朝议政,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孟弗还是他的女儿,如今的孟家该有多么辉煌,这个李顽怎么敢在他面前放肆!
    孟雁行越想心里越难受,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可这酒水他喝在嘴里却像是泡过黄连一样,苦得他舌根都麻了。
    灯火明亮,花影摇动,随丝竹之声轻舞,陛下携着皇后一同来到麟德殿中,帝后琴瑟和谐,同祝新春。
    宣平侯府中,孟瑜一个人坐在凌香馆的院子里,她身上穿了一件淡薄衣服,丫鬟让她多穿些她也丝毫不理会,只仰头怔怔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她恍惚间觉得现在孟弗于她就像是这九天上的月亮,此后再也不会有人会将她与孟弗放在一起比较了,两行眼泪顺着孟瑜的脸颊滑落,她的心中漫出无尽的悔恨,当年她设计孟弗,坏了她大好的婚事,然而到最后却是赔上她自己的一生,她想要的都没有得到,而她曾经拥有的,也都在失去。
    孙玉怜在今年的秋天为老夫人生下了一个孙子,母凭子贵,成了侯府里最受宠的人,花小菱放弃谢文钊那个棒槌,每日在老夫人跟前哄老夫人开心,日子过得也不错,而曲寒烟用一支曲子跟谢文钊换回自己的卖身契,离开侯府,没有人知道她向哪里去了。
    唯有孟瑜,她至今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被老夫人禁足在凌香馆中,一日日地消磨去锐气。
    除夕一过,陛下选的黄道吉日就来了,这种事到底有些不太正经,不好放在朝上说,故而等到下朝后,李钺把几位在文坛上颇有些名望的官员给叫到紫宸殿中,说有点好东西让他们看看。
    于是这几位大人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下,昂首阔步地向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中,孟弗坐在窗边写书,李钺则坐在桌后处理折子,见到他们来了,便放下笔道:“朕近来看了本书,觉得不错,想要分享给诸位爱卿看一看。”
    几位大人一愣,是什么样的好书能得陛下如此称赞?还专门拿来分享给他们?
    那必然得是惊世巨作吧!
    前些时候,李钺让宫人把孟雁行的书抄了几本,他抬了下手,宫人捧着书走过来,给这些大人一人分了一本。
    他们低头看去,只见封面赫然写着“男德”两个大字。
    “快看吧,看完跟朕说说感想。”李钺催促说。
    几位大人怀着相当崇高的敬意翻开了手中的这本巨作,然只看两行,他们的五官就皱了起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女诫》第一条说的便是女子卑弱,而《男德》第一篇则是说男子污浊,孟雁行在书中把孟弗之前要求的“要放低自己的身段”贯彻得非常到底,书里写着男子在路上若是见了女子需得赶紧避开,免得自己冒犯人家。后面还有什么男子不懂节制,太过放纵,所以应把银钱交予家中女子掌管,这才是持家之道。要打理好自己的形象,懂得讨夫人欢心,家庭才能和睦,总之是一条比一条离谱。
    几位大人看了两页就浑身难受,然陛下在上面盯着,他们只能五官扭曲地把这本《男德》给看完。
    他们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难看的书!
    看完后有人又将书翻到最前面那页,想知道是哪个蠢货写出这种东西,只见上面写的是“孟雁行”三个大字,霎时间几位大人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孟雁行是疯了吗!他是脑子被人给挖了写出这种东西来?
    孟雁行的死对头李顽也在这几人中间,从皇上大婚后,他又逗弄过孟雁行好几次,每每想到孟雁行的反应,都要笑上好长一段时间,今天站在这里看到这本《男德》,李顽终于生出一丝悔意来,开始反省自己宫宴那天是不是太过分了,把孟雁行给刺激大了,才会让他写出这种东西来。
    “诸位爱卿觉得这书怎么样啊?”李钺问道,他虽然没把这书看完,但是看这几位的表情,应该是极好的。
    “无稽之谈,全是无稽之谈!陛下,这孟雁行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写出这种东西来!”礼部尚书章颂之失了态,满脸怒容道。
    李钺抬头,看向章颂之,沉声道:“是吗?朕却觉得他写得很好,朕不仅要你们看,朕还要让天下人都看一看!”
    章颂之听到这话只觉得两眼一黑,陛下这是什么欣赏水平啊!怕章颂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李顽忙上前抢话道:“陛下,君子的言行在圣贤书中都已有了规范,实在不需要这本《男德》了。”
    窗边的孟弗放下笔,转头轻声问道:“李大人,我觉得圣贤书里对男子在家中的行为规范有些不足。”
    李顽皱眉道:“娘娘,这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
    孟弗问道:“可是李大人,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便是对的吗?”
    她顿了一顿,继续问道:“从前人们都是茹毛饮血,披鸟羽衣兽皮,为何如今却想要锦衣玉食?从前也没有《女诫》,而如今女子受到《女诫》规范,行事愈加周全,可见这个世道是一点点进步的,《男德》一书,虽然从前没有,但可以从现在有,多年后,世人就会知道这本书的好处的。”
    不等李顽开口,李钺拍拍桌子,道:“皇后你不用跟他们说这些,朕就是觉得这本《男德》写得很好啊,跟《女诫》不相上下,女子既然有《女诫》这种好书,男子不能落后,也应该有一本《男德》!”
    一时间陛下殿中的官员不禁开始迷惑,这二位到底是在嘲讽,还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书不错?
    李顽上前拱手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不如留着在明日朝上再议?”
    “这算是哪门子的大事?”李钺脸色阴沉道,“朕知道文人相轻,你们不能因为嫉妒孟雁行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来,就嫉妒他!”
    他们嫉妒孟雁行?
    天地良心,先帝在世时他们偶尔确实是会嫉妒孟雁行,但这次绝对没有!
    孟雁行要是被绑架他就喊救命,这次他们豁出性命也得救他出来,但不要写这种东西来祸害他们好不好!
    李钺根本不理会他们一个个快要吐出来的表情,只道:“这古有班昭著《女诫》,被尊称为曹大家,今有孟雁行写《男德》,到时候让你们称他一声孟大家不过分吧?”
    李顽顿时脸都黑了,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还要叫孟雁行孟大家!还不如叫他去死呢!
    他脑子转得飞快,揣测陛下此举的用意,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自己的死对头真成了人人瞻仰的圣贤,而且他家中有近十房的妻妾,这《男德》推行下去,对他实在没有半分好处,既然陛下总将《男德》类比《女诫》,那就只能将《女诫》也给弃了。
    李顽想通后,立刻道:“陛下,微臣认为《女诫》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这《男德》也是同样!若是只凭这一篇文章便成大家,未免会让天下人耻笑。”
    李钺嘲道:“这天下女子都要学的东西,你说难登大雅之堂?”
    李顽道:“正如皇后娘娘所说,圣贤之言也有出错的时候,之前错了,现在改正还来得及。”
    听到李顽提起皇后,李钺的脸色缓和了些,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孟弗,问她:“阿弗你觉得呢?”
    孟弗沉思片刻,道:“陛下,我觉得这还是该看看民间的反应,百姓们若是觉得《女诫》不好,这《男德》便不必要了,若百姓觉得《女诫》有可取之处,《男德》则也是同样。”
    李顽等人这下彻底明白皇上皇后的意图,《男德》从来不是他们的《男德》,而是为了《女诫》而生的。可即使知道这一点,他们也必须得弃了《女诫》,毕竟依着陛下的脾气,他是真可能要在天下间去推行《男德》的,如此最后得利的只有孟雁行一个人。
    他们要将这一切扼杀在腹中,要让孟雁行的《男德》成为一个笑话,如果想要达成这一目的,就只能把《女诫》拖下水。
    他们都是在文坛举重若轻的人物,天下的读书人有八成是他们的弟子,若是他们全力抵制《女诫》之流的书,这股风气不消几年应该就能止住。
    其实从皇后涉政那一日起,他们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微臣明白了。”想清楚利弊后,几位大人异口同声道。
    “明白就好,”李钺点头道,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孟雁行这本《男德》写得不容易,你们可别去套他麻袋了。”
    第78章
    不久后,李顽等人从紫宸殿出来,他们如今人手一本《男德》,临走时陛下还叮嘱他们,要把这本书全文背诵下来,将孟雁行赋在书中的精神领悟透彻。
    李顽再看《男德》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如果他们有罪,请用大周的律法来惩罚他们,而不是让他们背诵这个鬼东西!
    他们抬头彼此看了一眼,苦笑着叹气,怎么办?回去写文章吧,皇上和孟雁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家后,有下人过来告诉李顽有同僚在正堂里等他,李顽调头来到正堂,那同僚一见到他回来,就上前好奇问道:“皇上给你们什么好东西看了?”
    对此李顽只想呵呵,好东西?好东西个鬼啊!
    同僚见李顽皮笑肉不笑的,瘆人得很,他皱起眉头,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能说就不能说嘛,李顽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李顽也知道自己不好对着同僚撒气,转身恨恨道:“都是孟雁行干得好事!他可真是厉害得很啊,写了一本要流传百世的巨著!”
    同僚听到这话瞪大眼睛,非常惊讶道:“不容易啊,你竟然会夸孟雁行?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李顽更气了,这人是傻子吗?听不出来他是在阴阳怪气吗?
    他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男德》扔给自己这位同僚,对他道:“来都来了,你也看看孟雁行写的好东西吧。”
    同僚一脸疑惑地从李顽的手中接过《男德》,然后他只看了两段就想冲出去打人,李顽让人把他拦下,同僚又指责李顽道:“都怪你,你看看你把孟雁行给刺激成什么样了!”
    听闻此话,李顽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他觉得孟雁行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自己或许是真的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这几位当世有名的大儒回到家后,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从各种角度来批判《女诫》,《女诫》里引用了许多先贤之言,要反驳先贤们的话对他们来说原本是个巨大的挑战,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而在他们绞尽脑汁想该如何破题时,随手翻开了距离自己手边最近的那本《男德》,只看了两行,大儒们瞬间文思泉涌,把对《男德》的厌恶全部都转化到自己的文章当中。
    而他们的文章一出,也立时在文坛上引起巨大的轰动。
    这些大儒都疯了吗?怎么突然间批判起这个来?
    孟雁行没想到自己的《男德》还没来得及推行到全国,一群蠢货竟开始批判起《女诫》来,他知道《女诫》若是成了废纸,他的《男德》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孟雁行自然不希望自己苦心孤诣编写出来的《男德》还未出世就遭到如此毁灭性打击,他是有许多的学生,只是如今他成为一介布衣,那些学生们不一定愿意为他推行他的书。
    在孟雁行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之际,一大堆人来到孟府,请求他站出来与李顽等人对抗。
    对抗?怎么对抗?
    孟雁行支开孟夫人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夜,他原本是想要让《男德》和《女诫》一样成为传世的经典,可如今李顽等人却是决定将《女诫》等书都废除掉,这其中未尝没有陛下的意思,他如何对抗得了这些人?
    孟雁行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陛下可能从来没有要推行《男德》的意思,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去质问皇上为什么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如果大势不可阻拦,他就只能顺势而为,若是操作得当,他的《男德》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席之位。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孟雁行将自己拾掇好,神采奕奕地从书房走出来,他拿出自己的《男德》,告诉来人大家不仅要读《女诫》,更应该学《男德》。
    只有不正经的、轻狂的人家才会只读《女诫》,不学《男德》,一户家风严谨的人家,就应该两者一起来!
    文坛上其他几位大儒写的批判文章比起孟雁行这本《男德》带来的伤害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谓《男德》一出,谁与争锋!孟雁行绝对是疯了!可是他又有陛下在撑腰,于是整个文坛顿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当中,到最后这些个男人们为了不被《男德》束缚,只能选择放弃《女诫》,此事先是从文坛影响到那些个世家大族,再从世家大族影响到那些向来喜欢附庸风雅的富户们,从上而下,《女诫》终于被鄙弃,只是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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