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并不喜娘家的庶妹,对贺云也不过是面子情而已。
    可自从贺云见识过刘家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后,她又如何肯再去外头嫁个平头小子?老太太那条路行不通,她便把目标放在了刘家的几个嫡出少爷身上。
    大少爷刘一昭清正自持,且早早地定下了婚事,贺云不想做妾,便歇了这份心,三少爷如今不过十岁,对待男女□□还未开蒙,贺云自然也不会在他身上白花心思。
    思来想去,也只有风流多情的二少爷那儿有几分钻营的空间,贺云便花了不少心思与二少爷刘一宁在内花园里偶遇了几番。
    一来二去之间,刘一宁竟也对贺云起了几分心思,这对郎有情妾有意的男女便总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去私会,倒也很有些真情意志在。
    而今日贺云之所以在暖香阁内痛哭,也是因为刘府里甚嚣尘上的刘一宁婚事之说。
    传闻大夫人瞧上了光禄寺少卿家的嫡女,其母乃是秦贵妃的娘家堂妹,在宫里很有几分脸面,而这嫡女自身也才情过人,且端庄有气度。
    贺云听了这消息以后便止不住心内的哀伤,一开始她对刘一宁的确是存了几分利用之心,可之后的种种往来,皆是出自自己的真情肺腑。
    如今刘一宁将要娶貌美贤妻进门,竟把她们的山盟海誓抛之脑后,她如何能不伤心?
    莹雪被贺云差使去清风苑递信,心里慌得直打鼓,大夫人治下严明,决不许府里出现私相授受的事情,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二少爷娶妻的名声……
    她越想越心惊,穿过庭院内的羊肠小道后,就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她正靠在一处偏僻的廊下发呆,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莹雪立刻起身,端起身子便要行礼。
    头上却传来一记轻微的响痛,王氏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唬死你娘了,大白天的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莹雪抬眼,瞧见王氏那张熟悉的面容后,心里的那点担忧立刻一扫而空,她连忙缠住了王氏的胳膊,说道:“娘,你怎么在这儿?”
    王氏笑着避开了莹雪的话头,道:“我去你春婶屋里送了点东西,你呢?可是那个表小姐给你气受了?”
    提到表小姐,莹雪脸上的表情果然沉郁下来,她支支吾吾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愣是没挤出一个字来。
    王氏啐了一口,笑骂道:“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孩儿,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莹雪思来想去,便将贺云差使自己去二少爷院里递信一事说了,谁知王氏却勃然大怒,扯着莹雪的手臂就教训了起来:“你娘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木鱼脑袋?你是刘府的家生子,只有姓刘的主子,那贺云不过是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如今这蹄子眼界儿宽了,竟想攀扯上府里的少爷了,大夫人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你若是去递了信,只怕明日死的就是你了。”
    *
    大夫人黄氏此刻正倚在荣禧堂的紫檀木贵妃榻上,为着当家主母的体统,尽管此刻头痛难忍,也未曾让丫鬟将头上贵重的珠翠钗环卸下。
    大丫鬟明珠素来是黄氏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眼见着自家夫人日日为了二少爷的婚事悬心,便上前轻柔地为黄氏捶起肩来。
    “夫人且宽宽心吧,那光禄寺夫人一时不肯应下这门婚事,可到底得瞧着老爷在官场上的面子,天长地久的磨一磨,总也得应下来才是。”明珠软糯轻柔的声音飘进黄氏的耳畔。
    黄氏虽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宜,面白如玉的脸蛋上尚没有一丝皱纹,且一双眼睛生的微扬上挑,一瞧便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
    “若不是婉仪那孩子当真大方又知进退,我怎会三番四次地替宁儿去求娶?”黄氏说着,便嗤笑了一声:“以为母家出了个贵妃就能拿腔作势了,殊不知满京城都在笑话她们秦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事涉皇家隐秘,黄氏到底不欲多谈,只闭上眼假寐起来。
    明珠手上的劲道强弱得宜,三两下的工夫黄氏身上便松泛了不少,正要渐入梦境之时,外头忽而响起了一阵通传声。
    一身青色细袄的雪鸳正侧身躲在荣禧堂外的廊柱后,朝着里屋的明珠使了好几个眼色。
    明珠连忙退身走出了荣禧堂,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正伺候着夫人呢。”
    雪鸳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不少细汗,她略有些慌乱地说道:“外厨房的王婆子来了。”
    明珠拧眉不解,只道:“她来做什么?”
    雪鸳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后,才俯身贴在明珠耳旁密语了一阵。
    明珠听完,大惊失色地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姐姐快去禀告夫人吧。”雪鸳道。
    明珠知晓兹事体大,一刻也不敢耽误,打发走了雪鸳后,就陪着笑叫醒了黄氏,将雪鸳报上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
    荣禧堂内传来一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
    暖香阁内。
    贺云倚在黄梨木书桌旁,只着一身淡色五鸳纹样纱裙,套了件薄袄,脸上敷了一层蜜粉,头上未簪花钗,端的是一副柔弱无依、脱俗如仙的模样。
    莹雪已替自己去向那人递了信,若那人心里还念着些旧日里的情分,必会想了法子来暖香阁瞧一瞧自己。
    自己穿的这样单薄,少不得要惹那人怜惜几分。
    想到刘一宁素日里的好处,贺云对着窗外凋零萧条的杏花枝儿,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心里一阵火烧似的疼痛。
    贺云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夜色入幕,也未等到刘一宁的身影,她不免灰了心,便吩咐莹雪服侍自己洗漱入睡。
    刚换下薄袄,便听见暖香阁外传出一阵刺耳的吵嚷声,贺云刚要发作,自己闺房的大门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一脚踹开。
    贺云刚要质问之时,黄氏便领着人怒气腾腾地冲进了暖香阁,说话间已差人将她绑了起来。
    第3章 上吊【大修】   “二少爷不能如此快意地……
    贺云双臂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压着,嘴里又被塞了一块破布,连呼救声都泄不出半句。
    莹雪心有不忍,却也知表小姐落得这般下场也有自己推波助澜之过,她只得低眉敛目地跪在一侧,并不敢抬眼看人。
    贺云仍在挣扎,黄氏上前捏住了她的双颊,眼里的噬骨寒意已是遮掩不住:“你这等腌臜女子,也想入我刘家的门?”
    说着,黄氏便朝着身后的明珠使了个眼色。
    明珠先是上前狠狠扇了贺云两个巴掌,又随意扔了一块肚兜在地上,嘴里骂道:“表小姐放浪形骸,不受闺训,几次三番与府里的小厮私相授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刘府是断容不得表小姐了。”
    贺云被捂住了嘴巴,眼泪却倾注而下,她被两个婆子桎梏着,却还是猛力摇头,不肯受下这等罪名。
    黄氏挑起自己尖细的指甲,游移在贺云脸颊两侧,嘴里道:“你叫我一声舅母,我本也不想赶尽杀绝,要么你就收了这肚兜,舅母自会替你找个齐整些的小厮配了,保你一世无忧,要么就去地府里和你亲人作伴,你自己选罢。”
    莹雪听了心惊不已,大夫人给表小姐的这两个选择当真是狠辣无情、杀人诛心,要么让表小姐应下荡/妇的名声,虽则留下一条命来,可却断了二少爷的念想,要么就是挣命换清白了。
    只是死了,就当真能清白了吗?
    莹雪头一次见识内宅里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心内惶恐不安,又对表小姐生了愧疚之意,一时间,竟吓得掉下泪来。
    塞住贺云嘴巴的破布被取下,她怔愣地倒在地上,才失魂落魄地望向黄氏,瞧见黄氏眼里的嫌恶后,她才收起慌乱,转而粲然一笑道:“舅母,我有喜了。”
    黄氏一听这话,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尊荣体统,发着狠上前狠狠扇了贺云两巴掌,“我儿议亲在即,你这疯妇在浑说什么?”
    贺云脸颊通红,嘴角也渗出些丝丝缕缕的血迹,初时的害怕过后,此刻她也明白了黄氏的软肋,只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舅母,我肚子里的,可是你头一个金孙呢。”
    黄氏愈发恼怒,身旁的明珠连忙替她拍背顺气,又忍不住在她耳畔出谋划策,一阵嘀咕之后,黄氏的脸色才好看了不少。
    “去找刘婆子要碗堕胎药来。”黄氏皮笑肉不笑地吩咐雪鸳。
    雪鸳领命而去,跪在地上的贺云一脸的不可置信,她不解地望向黄氏,似是不知道黄氏为何狠心至此,连自己的孙儿都舍得杀害。
    明珠搬来了椅子,服侍黄氏坐下后,才命几个婆子重新给贺云嘴里塞上破布。
    “光禄寺家的嫡女知书达理、温婉大方,若是她生下的孩儿,才担的上一句金孙呢。你既已破了身子,如今是连小厮也配不得了,倒要劳累我费心替你寻个鳏夫瘸子。”
    话毕,黄氏便把暖香阁所有伺候的丫鬟都唤了过来,一顿威逼利诱,只命她们万不可把今夜的事泄露出去分毫。
    黄氏没有再给贺云说话的机会,等雪鸳捧回来一碗黑黢黢的瓷碗后,就命那几个粗壮的婆子掰开贺云的嘴,应是将那碗药给她灌了下去。
    药入肚,须得过一个时辰再奏效。
    黄氏也懒得再与贺云废话,由明珠引着见了莹雪,赏赐下去银钱首饰后,便道:“好好守着表小姐,不许叫她半夜嚎叫。”
    莹雪不敢不应,她虽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也知道这等堕胎之药发作时会让人痛不欲生,可夫人却连喊痛的资格都不愿给表小姐。
    莹雪瞧着屋子中央倒在地上的贺云,心里升起了些物伤其类的惧意。
    黄氏并不在意一个小丫鬟的心内纠葛,见莹雪乖顺,她便留下了几个婆子守门,自己则回了荣禧堂。
    黄氏一行人走后,莹雪便走上前去欲把贺云搀扶起来,此刻的贺云如同一只破败的粗布娃娃一般,了无生气地斜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双颊高高肿起,脸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痕。
    莹雪刚一触碰到她的身子,便把翻身正起的贺云狠狠扇了一巴掌,“你这贱婢。”
    莹雪受了这一巴掌,却并未落泪,而是将泄了力的贺云搀扶起来,贺云并未反抗,莹雪便将她搀扶到了里屋内的床榻上。
    “你不必在这儿假惺惺地装模作样,我扇了你一巴掌,已是两清了。”贺云本欲扯一扯嘴角,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时痛的噤了声。
    莹雪未曾说话,而是去黄花梨供案上拿起茶壶斟了杯茶,又走至贺云跟前,道:“表小姐大白天的称病,央奴婢去将二少爷唤来暖香阁,本就存着借力打力的心思。”
    贺云一怔,双目落在莹雪洁白细腻的脖颈处,以及她低头说话时那股娇弱怯美的气度,又想起莹雪那如点漆般灵透的脸蛋,心里不免带上了三分怨怼。
    是了,自从刘一宁见识过莹雪的真容后,便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跟前提起莹雪的去处,只说他书房里少了个话少安静还识些字的丫鬟,只暗示自己将莹雪送到他院里去。
    她如何肯?
    今日这事,想见一面刘一宁是真,想借大夫人的手去了莹雪也是真,只是没想到莹雪会反将一军,倒让自己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恰在这时,贺云肚子里传来一阵绞痛,刺骨的痛意朝她的五脏六腑袭去,她倒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抬头对上莹雪同情的目光后,她便挣扎着说道:“我…虽是个劳什子表小姐,在刘家…人眼里,却和你……这个奴婢……差不了多少,多可笑……”
    莹雪见贺云凄惨至此,到底不忍,只道:“表小姐若是应下夫人许的婚事,兴许还有一分活头。”
    贺云忍着身上的剧烈疼痛,朝着莹雪粲然一笑道:“换了你,你…愿意吗?”
    贺家虽败落了,她却也是个正经出身的官家小姐,只因对二表哥生了情,便被黄氏如此□□践踏,还要使了手段让自己配给腌臜的奴才。
    她便是舍了这条命,也断不会遂了黄氏的意。
    一阵阵绞痛袭来,贺云仿佛嗅到了濒临死亡的气息,她如同失了水的鱼儿一般卧在床榻上不断挣扎,却止不住半分痛楚。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裙,她察觉到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在她身体里枯萎凋零,贺云终究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只是莹雪却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表小姐,可不能喊,闹大了动静,便真没有活头了。”
    痛意一波接着一波朝贺云袭来,汗水浸湿了她的上衣,她又咬着牙不肯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分毫,这般惨状连莹雪瞧了都不免落下泪来。
    表小姐是活生生的人啊,如何就被当成牲畜一般对待?
    贺云好不容易捱过一波疼痛,她便用尽全力攥住了莹雪的胳膊,口中哀求道:“明日,我那个狠心的舅母定是会寻个由头把我送出府去的,我想…想见一面二表哥。”
    莹雪满脸是泪,却迟迟不肯应下贺云的请求。
    贺云勉力将自己手臂上的白玉镯子褪下,递到了莹雪手上,“我知道你不想惹祸上身,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白死,我的后半生是没指望了,可他刘一宁不能如此快意地另娶娇妻。”说着,贺云的脸上便挣扎出了浓烈的恨意。
    莹雪没有收下贺云的镯子,而道:“二少爷的正屋里有三个通房,书房内有四个红袖添香的丫鬟,夫人瞧上了太常寺家的嫡出小姐,听府里的嬷嬷说,二少爷也中意的很。”
    这便是莹雪委婉地告诉贺云,这事便是让二少爷知道了,兴许也会不了了之。
    二少爷风流纨绔,对表小姐的情谊是真,对旁的女子也同样欢喜的紧。
    这是若是让二少爷知道了,他会如何选择简直不言而喻,一边是破了身子又失了胎儿的势弱表妹,一边是美貌又新鲜的贵女和自己的亲娘。
    二少爷只怕会忙着撇清自己与表小姐的关系,省得为这事断了与太常寺家的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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