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琳上前一步,俯身朝棺底部看去,随后倒吸一口凉气,惊讶的捂住了嘴,“怎么会……”
    “发生什么事了?”
    夏凡跟上两步,此刻他的好奇心已经大过了避嫌的想法。
    当看到石棺内的景象时,他也愣在了当场——棺内并非空空如也,怒气勃发的血族主母亦不存在,狭长的石道中竟摆着两副枯骨。从风化程度来看,骸骨的主人很早以前就已撒手人寰,再也没有长眠后苏醒的可能。
    一大堆问题顿时浮现在夏凡脑海中。
    为什么血族的长眠居所里会有两人?
    这里面有人会是斯迪奇吗?
    如果不是,她又去了哪里?
    但不管如何,这至少可以回答他之前的一个疑问——为什么邪祟没有光顾此地。因为对于后者来说,这里已无任何生灵存在的迹象。
    “思控,思控!”夏凡在心里喊了几声。
    这次对方终于没有继续沉默,“我在呢。”
    他也顾不上问它之前在干啥,“你有这间房屋的影像记录吗?上百年前的。”
    “存储影像是一件相当耗费容量的事情,如果不是关乎到逃逸塔安危的记录,最多留存五年,所以这部分记录肯定已被删除。”思控回道,“不过我记得,一百多年前确实曾有一队人马到访过逃逸塔。他们也没有乘坐专列,而是靠着自身的力量来到此地。”
    一百多年前,来的还是一群人?
    华琳忽然伸出手,从骸骨之中摸出一个玻璃瓶。
    玻璃瓶里盛放的血液依旧晶莹剔透,宛若刚离体的一般。
    “黄道之匙指向的,正是这瓶血液。”她喃喃道,“应该不会错,它是主母身上的原始之血,是最纯粹的血族源头之一。”
    “那您的意思是……主母已经陨落了?”费莱顿难以置信道,“她……她是被邪祟所害吗?”
    “如果是邪祟的话,石棺不可能保持完好吧。”夏凡插话道,“另外血族在长眠前,有将自己的血液单独存放的惯例吗?”
    华琳摇摇头。
    “那就是了。这血液放在石棺中,显然不是为了后人解开封印准备的。”他抿嘴思忖道,“既然打开石棺需要原始之血,那么也就意味着找到这瓶血液的人必定是主母的直系后裔。这瓶血与其说是陪葬物,倒不如说是专门为后裔准备的……”
    暮夜公主浑身一震。
    她抬起头来,“为我们准备的?难道……这房间里还存在其他机关?费莱顿!”
    “是。”三眼先生也强打起精神,开始在大厅中寻找。很快,两人便有了新的发现——在远离石棺一侧的墙上,他们找到了一个类似黄道之匙的黑曜石机关。它宛如一口碗,镶嵌在四根青铜龙柱中。而这一次,暮夜公主的血液没能激发机关上预设的术法。
    答案显而易见了。
    它对血限的要求之高,已超过了斯迪奇的王室后裔。
    “殿下……”费莱顿望向暮夜公主。
    后者犹豫许久,终于点点头,将手中的玻璃瓶拧开,让包含着魔力气息的血液流入黑玉色的碗中。
    不一会儿,墙上浮现出了一道道红色的纹路。它们相互交错,构成了数十张栩栩如生的壁画。
    “这是……”夏凡挑眉道。
    他意识到,壁画里的内容正是棺中人想要留下的信息——一个关于长眠者的最后生平。
    第754章 伴侣
    「无法理解的行径。」思控发表看法道,「把信息刻在石头上确实能保存很长的时间,但用图画来表示的效率过于低下。他们明明能用字记录,却选择了更落后的方法,属实称不上理性。」
    “不这跟理性无关,而是一种传统。”夏凡在脑海中喃喃道。
    眼前的壁画并不单纯是一种叙述,同样还是身份的象征。他注意到,画中的人物各个惟妙惟俏,连身上衣服的褶皱都有细致刻画;画卷所示场景无不宏大壮阔,既有舰队在海上航行的景象,也有在东方王宫举办的盛大典礼。从手法和笔触来看,说是一件艺术品也不为过,放到后世,这绝对是用来研究历史的极佳材料。
    “这个人是主母大人。”华琳望着画中的一名女子道,“她的样子跟钱币上的形象一模一样。”
    此人没有穿着东方服饰,而是一套西极礼袍配宽边圆帽,无论在哪张画中都处于中央区域,即使暮夜公主不说,夏凡也能猜到她就是斯迪奇主母。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站在女子身边的那名男子。
    和主母一样,他几乎也出现在每张画卷之中,其中背景是宫廷的那张壁画里,此人头顶的冠冕已然昭示出了他的身份。
    当时能以如此姿态示人的,整个东方唯有一人。
    永帝国的君王。
    所以他们才会用壁画来记录自己的生平,而非简单的几行语句去概括。
    “难道主母大人来这片大陆后结识了东方帝王?”费莱顿惊讶道。
    “恐怕不止。”夏凡指着另一副宫廷画卷道,“在东方,只有大婚时才会摆出如此阵仗。”
    “大婚?”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至少画上的内容是如此。”他在心里问思控道,“你说曾有一队人马在一百多年前到访过逃逸塔,有确切的时间吗?”
    「一百八十六年零三十七天。」回答来得很快。
    一百八十年夏凡思忖了下,永朝覆灭是在百年前,而末代永王在登上王位时也就三十来岁。换而言之,斯迪奇所结识的永王应该是前几代的皇帝,跟亲手打开黑门、一直存活至今的永王并非同一人。
    接下去的画卷内容也越来越让人惊叹。
    两人几乎游历了东方大陆的各个奇山险峰,包括启国北边的那座火山区域,其中还用到了一种类似滑翔翼的法器,虽然不能自主飞行,但借助巽术助力,完全能跨越一些常人无法涉足的险境。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百耀山。
    延绵万里的山峰以及永远不会消散的云雾,成了此地最显著的特征。
    一支多达万人的队伍开始挑战群山,工匠在山头建立补给站,观察每一个可以让滑翔翼落脚的地方。一旦确定好之后,便会有近千人挂载好翅膀,在巽术师激发的狂风下冲向另一座山巅。望着壁画上密密麻麻起飞的人群,夏凡不禁联想到了夜晚扑火的飞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之间存在一定的相似性,因为这种不稳定的滑翔飞行危险性极高,一旦遇上山间变向的骤风,就很容易有去无回。
    但比起盲目的飞蛾,这样的探索却是目的明确且有意义的夏凡记得洛轻轻曾说过,正是永朝建立之后,大陆的秩序才逐渐稳定,第一幅描绘整个大陆山川形貌的舆图,也是在永朝期间诞生。他不知道这副最早的“东方地图”是否出自此位永王之手,不过毫无疑问他应该对地图做出了巨大贡献。
    最终这支队伍发现隐藏在百耀山中的天井时,只剩下两百多人。同时由于地势的关系,那些滑翔法器已没办法帮助他们反向飞离群山,永王和斯迪奇主母索性在这里定居下来。那时候邪祟扰袭的周期还相当漫长,几乎以数十年为间隔,因此他们即使意识到这地方绝不一般,比如井底涌动着令生者恐惧的气息,却也始终没有被大量的邪祟袭击过。
    “在西利斯蒂,主母到底会选择哪位男人成为自己的伴侣,一直是个被世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华琳感慨道,“没想到我竟会在这里找到答案。”
    “她在纳塔庭一直没有嫁娶过?”夏凡问。
    “血族的成家率本身就很低,毕竟流传血脉不需要另一半的配合。”费莱顿回道,“何况斯迪奇主母的地位高高在上,根本不缺情人,能让她青睐有加,愿意一直陪伴的就更少了。”
    这么看来,永王倒确实是一个相当理想的对象。
    那时候永朝国力强盛,术法的研究处于百花齐放的状态,同时还深深影响着周边的邻国,大有一统东方之势。加上迥异的化与新奇的游历感受,主母被永王吸引似乎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这里面存在一个小小的遗憾之处。
    永王的寿命虽长,比起血族却短了许多。
    感气者在八十来岁便会迈向暮年,战斗与伤势更会加速这一过程,壁画最后,男子已明显老去,无法再像年轻时那样驾驶滑翔法器,带领队伍冲在最前方了。
    而这几十年里,两百多人为了寻找出去的道路,又陆陆续续损失过半。不过从画中内容可以看出,这样的尝试并非没有成效,他们似乎已经与之前建立在山头的哨点取得联系,离开群山已是指日可待。
    但永王并没有这么做。
    他选择把天井作为自己的陵寝,在此进入永眠。
    尽管画里没有解释理由,可夏凡依旧能猜出那么一点蛛丝马迹。一位君王离开权力中心数十年,永朝朝堂肯定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即使能安然回到王都,面对新上位的永王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总之,永王留了下来,斯迪奇主母也留了下来。
    不光如此,主母还利用血族秘法,生下了一个拥有双方血脉的孩子。为了让孩子觉醒为感气者,主母将自己的原始之血导入后裔体内,而这一幕也被壁画师记录下来。
    “天哪”华琳突然低呼一声。
    “怎么了?”夏凡转头望向她。
    “这个仪式不是初拥仪式”她难以置信的掩住嘴唇,“主母用的是传承仪式,将自己的血脉流转给后一代”
    “那代表什么?”夏凡不解道。
    “代表着这个孩子不是斯迪奇主母的后裔,而是下一代主母”华琳喃喃道。
    第755章 继承之血
    接受初拥的人会觉醒感气能力,同时成为血族后裔,这也是纳塔庭贵族扩大自己势力的方式。但这种强制觉醒的方式会不断削弱血脉的强度,一般只能扩展两到三次,那些后裔也非通常意义上的继承人,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主从关系。
    而传承仪式则是将自己的一切继承给后一代,双方属于平等关系,后者也能拥有前者的寿命与力量,类似于倾听者的延续。一旦进行完传承仪式,主母的气血会大受损伤,在短时间内变得更普通人无异,即使之后能够康复,也不可能在回到之前的巅峰水平。
    作为寿命极长的血族,一般只有在厌世或重伤之际,才会选择中意的下一代来举行传承仪式。由于大多数血族都是死于长眠事故,很少有寿终就寝的,因此这个术法也几近失传,只有纳塔庭王室会去学习。
    听完华琳的解释,夏凡一时有些感叹。
    很显然,斯迪奇主母这么做是为了陪伴永王。
    甚至她将自己最宝贵的血脉作为礼物送给了双方的结晶。
    在这样的状态下进入休眠,显然不能算稳妥的做法。
    最终的结果便是,主母像大多数血族那样,再也没有从长梦中醒来。
    曾经的永朝并不把妖物视作死敌,得到府衙认可的妖甚至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街头,能形成这样的局面,想必跟这位永王的态度分不开关系。
    暮夜公主和费莱顿缄默良久,最后才由后者打破沉寂道,“那个女孩……便是主母的继承人……”
    “应该不会错。”华琳肯定道,“黄道之匙能用她的血液指引我们找到主母墓穴,就证明了她与主母的联系胜过皇室任何人。我只是没想到,她的血缘层次比初拥还要高。”
    夏凡自然知道他们口中的女孩是谁。
    “但千言怎么看都不想一个真正的血族吧?”
    最显著的差别就是心性术法。
    无论是初拥还是化影,都是高阶血族生来便具备的能力。而千言的心性术法是坎类,擅长化水为冰,跟其他活死人别无二致。
    “她确实不是血族。”华琳点点头,“这或许是一个特例——作为东方帝国君王的孩子,她说不定也接受了永王的某些赐福,才使得她身体发生了某些异变,成为现在这样子。”
    “之后千言被剩下的人带出百耀山,最终隐居在方家中?”夏凡沉吟道,“其余的那些活死人,恐怕也是千言的血脉所致。”
    “事实应该就是如此了……”费莱顿表示同意,“那孩子……不,千言大人虽然不是血族,也不懂得初拥之法,可她血液里流淌着的力量不会说谎。通过别的方式来获得后裔,对方家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夏凡心想,为什么活死人拥有漫长的寿命,为什么他们的身体会定格在某一时段,以及重伤复苏后记忆会丢失……这些都是因为千言的缘故。他她的血族力量并不完整,和黎这种天然诞生的妖截然不同,永王赋予的气同样也在发挥着作用。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活死人可以算作人造之妖,若不继续从千言身上提取原始之血,这一脉早晚会彻底消失。
    他也能理解为什么千言的身世会被完全抹去,再怎么说她都是永王的后代,还是集两族之力的感气者。这样的存在若是宣传出去,要么在尸山血海中登上王位,要么就会被朝堂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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