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天人五衰提前降临,但老夫为何会有这种窒息之感?”
    老将军轻轻的喃喃声落下之后,徐胜的抬头,张嘴朗声开口道:
    “偏将何在?”
    “回元帅大人,方才传信司来人,据说有白帝宫有信件传下,何将军他亲自去接取,这会儿应当快回来了。”
    亲卫的回应声毕,徐胜的内心咯噔一下,好似有万道惊雷同时劈落,甚至连整个不动如山的身子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随后这位久经沙场,内心住着一头猛虎的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自案桌之后站起,大步向前,掀开营帐门帘,直接踏步而出。
    魏国公徐胜刚一踏出营帐,便远远地见着的前去取信件的偏将自远处归来,神情悲痛,双手捧着一条白色的丧缟。
    两行清泪自老人虎目之中向外流淌而出,在这一瞬间,徐胜原本就苍白的头发,更白一分,比落雪更甚!
    自昨日傍晚开始,一直到此时,整个神京城的大雪一刻都未停歇,而且愈来愈大,几乎将所有子民都困在家中无法出门,不知为何,无数神京城民众起床之后,望着这漫天大雪,纷纷感觉内心没来由的一阵悲恸。
    神京城中部,整个元日年节因为女儿不在,都略显冷清的礼部尚书游府,主卧的灯光很早便点起,面容依旧儒雅,但是却显露出些许老态的礼部尚书游庭坚,不到辰时便自床上起身,披着一件单衣坐在房内的木桌之旁,沉默不语。
    “夫君,难得元日年纪不用上早朝,你最近日日起这么早,可是因为蕊儿的事情担忧?”
    耳边妻子的询问声响起之后,游庭坚回过神,转过头,轻轻开口回应道:
    “前几日刑部尚书方前派人来告诉我,说蕊儿最后的行踪出现在了东南方的锦州江陵城,其余的信息虽然其讳莫如深,但是至少可知蕊儿她并无危险,只是她的性子真的太野了,她回来之后,我要关她至少半年的禁闭,夫人可千万别再偷偷放她走了。”
    游庭坚这句话脸上带着十足的认真之色,极为了解自家丈夫的中年美妇知道,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因此其点点头,弱弱的声音随后传出:
    “我知道蕊儿她,并不是性子野,而是想活出自己的人生罢了。”
    “自己的人生?”
    游庭坚的双目之中的认真之色愈来愈浓,随后声音继续传出:
    “难道她现在的人生就不是自己的么?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我作为父亲,平日里也在最大程度的保护她,由着她来,但夫人你要清楚,在这个世上,能活出自己的人生者,寥寥无几。”
    礼部尚书游庭坚的人生,堪称传奇,他无门无派,修行天赋也一般,但是就是酷爱读书,种种机缘之下,年仅二十的他参与大夏朝试,独中三元,一举夺魁,至此进入仕途,逐渐于四十余岁的年纪位列礼部之首,坊间都流传游庭坚圣眷甚浓,但是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一路下来,他吃了多少苦。
    中年美妇同样也知道,但是听到丈夫口中言语带着些许无力,她莫名的内心一疼,起身来到后者的身旁,伸出右手按住游庭坚的肩膀,淡淡开口问道:
    “夫君,可曾有事发生?”
    “我觉得很不寻常,近日或许有大事发生,可能会牵连到咱们游府。”
    语毕之后,游庭坚眉头皱了皱,继续开口道:
    “京畿府少尹山文柏给我写了封信,让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之上照拂一下他的妻子,其上的内容几乎和遗言无异,我的内心很不安!”
    “身正不怕影子斜,夫君,别担忧,不过外面的雪可真大啊,神京城好久没有这么大的雪了,这噼里啪啦的声音都传到屋里来了。”
    中年美妇的声音落下,游庭坚轻轻站起,缓缓走向门口,耳边的呼啸声更为清晰,随后其双目之中的思索之意愈浓,喃喃道:
    “雪落无声,雪落无声,这一定不是寻常的雪啊!”
    其语毕,恰好辰时整,一声肃穆苍凉的钟声自白帝宫内响起,好似天地之间突兀响起的警钟!
    “咚!”
    此钟声带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将整个神京城依旧在熟睡的子民全部震醒,随后第二声继续响彻云霄。
    “咚,咚咚!”
    接着就是第三声,第四声,一共整整九响,九响钟声自白帝宫之内向外传出,响彻整个神州浩土第一雄城。
    天地之下,九为极,白帝宫内钟声九响,其背后所代表的定为惊天动地,举国皆惊的大事,果不其然,随后一道哀痛无比,响彻天际的帝音,让所有神京城的民众神魂剧震。
    “太皇太后千古,朕永失至亲,大夏之殇,举国哀恸,悲矣!”
    第0677章 亲自问上一问
    大夏历九十年,正月初三,雪漫天地,风啸悲鸣。
    这一天,对于整个大夏无数子民来说,都是无限悲恸哀伤的一天,无数得知消息之后的民众,哀嚎大哭,并且对着西北方向三叩九拜。
    这是大夏又一次大殇,而上一次,大夏举国悼念还是十六年前,前太子殿下赵景战死玉龙关。
    所有子民都知晓,执掌大夏的赵氏一族,人丁着实太过稀少,每一次大夏大殇,对于的这个年轻的国度而言,都是一场巨大的重创。
    其实对于这位自开国起,便一直稳稳站于所有人身后的老太太,子民们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无论大夏繁华发展也好,历经危急也罢,她都在那儿,像是一根定海神针那般,撑起了整片天穹,但是最伟大的人,都有逝去那一天,而这一天,突然而至。
    神京城,九响钟声,煌煌帝音过后,子民纷纷自发地走出房间,迈入这漫天大雪之中,泪流满面,对着身旁的妻子高喊道:
    “取素缟来,挂到门口!”
    同时原本庄严肃穆,通体黑色的白帝宫,几乎于一息之间,每个宫殿外,皆挂满了素白的哀缟。
    作为一国之母的老太后,自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大夏所有子民的长辈。
    白帝宫凌波殿内,赵御身穿一身丧服装,携胭脂和鱼苗还有武公主赵秀,静静跪于一尊暗金色的棺椁之前,其实殿内的棺椁还有一座,那是属于中年宫女幸红。
    自昨日傍晚回宫之后,几人便一直跪于此处至今,守着老人的最后一程,随后年轻帝王将低垂的头颅抬起,轻轻开口,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
    “来人,扶胭脂回夏宫歇息。”
    “陛下,臣妾没事的。”
    胭脂的大眼睛之中已经哭的红肿,但还是倔强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赵御转过头,望着后者憔悴的面容,闪过一丝疼惜,继续开口道:
    “去歇息吧,奶奶现在在九泉之上,定已经将朕痛骂不止,你刚有身孕在身,不可太过操劳,去吧,将鱼苗也带上,朕有些话要同姑姑讲。”
    随后,两位年轻的宫女,同样身着素缟,自殿外匆匆跑进,将胭脂搀扶而起,连同着哭泣不止的小姑娘鱼面一起,缓缓向着殿外而去。
    随后偌大的凌波殿内,就剩下许久未单独相处的姑侄二人。
    自老太后逝世,武公主赵秀便再未发一言,但是此时,她却率先开口询问:
    “陛下,生而为赵氏一族,你恨过么?”
    凌波殿内,武公主那清冷的声音来回飘荡,但是她的疑问却既突兀又让人惊骇,赵氏一族是大夏帝族,而她却问,是否憎恨这个身份,然而此问一出,赵御却并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赵御许久未答,随后武公主的声音继续响起:
    “十六年前,当我怀中忐忑不安的心,穿着那件凤舞王袍,坐上皇极殿最上方的那张椅子时,望着下方密密麻麻排列的文武百官,还有他们眼中的惶恐时,我第一次想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倘若我出生在一个普通人的家里,会怎么样?是不是不需要去背负这么多?
    “那一天早朝,下方大臣说的话,我一句都没记住,当时母后她就坐在我的身后,退朝之后,她拉着我,一字一句地开口,字字珠玑。”
    说到此处,武公主转头,眸子刚好和赵御那漆黑的眸子对视至一处,随后继续开口言语道:
    “母后说:现在异族的兵锋就在神京城外,无论你害怕也好,抵触也罢,咱们赵氏一族现在只剩下你和我这两个女流之辈,因此不要怨天地不公,一旦城破,为了谢这千古之罪,你我必定死在最前,你放心,母后我定护你到最后一刻。
    “说实话,那时候,我和母后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而已经偷偷被送到光州的陛下您,我们两个谁都没提,而后来整整十数年,你的存在好似被遗忘,我知晓,那是母后为了补偿我。”
    武公主的声音落下之后,赵御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他的黑眸之中,复杂之色更浓,对于任何人而言,当初的选择都多么的挣扎和痛苦。
    国不可一日无主,而强敌围城,赵氏必须要留下最后的血脉!
    老太后当时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对于武公主赵秀来说,无疑是不公平的,因为老太后将生的希望让给了依旧在襁褓之中的赵御,将难解的死局留给了赵秀。
    “陛下,母后她任由你在大夏流浪这么多年,是有苦衷的!”
    “朕知晓,朕也从来没怪过谁。”
    这是赵御第一次开口回应武公主,随后年轻帝王将转头,将目光再次注视着前方的暗金色棺椁,棺椁之内,老人正安详的沉睡着,随后轻轻的帝音继续响起:
    “奶奶她这一辈子,将所有的苦,都一个人吞在了心中,朕又怎么会怪她呢,朕同样希望姑姑也别怪奶奶。”
    语毕之后,赵御微微直立起上半身,再次开口道:
    “姑姑,为了遵循奶奶她老人家的遗志,奶奶的丧事一切从简,不劳民伤财,入帝陵安葬,文武百官随行即可。”
    “这也是奶奶的遗愿,任凭陛下做主。”
    赵秀点点头,随后她望着前方赵御略显消瘦的肩背影,原本威严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些许哀伤之色,声音继续传出:
    “过了今日,本宫将随道士陆羽,前往那处不知名之地,至此之后,整个大夏的担子,只有陛下你一人担起。”
    老太后逝去,武公主远离,一夕之间,执掌整个大夏国度的赵家,就只剩下了赵御这一位孤家寡人,这是何等的可悲,可叹!
    “姑姑要去的地方,朕不问。”
    赵秀语毕之后,年轻帝王的声音接着响起,随后后者提高了些音量,一字一句的帝音再次滚滚而下:
    “但是朕保证,过不了多久,朕会携无敌大军,横扫整个八荒六合,包括所谓的那一处,然后亲自对着太祖爷爷问上一问。
    “何故让奶奶她,苦等这么多年?”
    第0678章 碰壁
    神京城这场鹅毛大雪,延绵不绝,一下就是七日之久。
    这七天之内,整个大夏的心情沉重而且哀痛,大夏之主赵氏,无论是哪位执掌大位,包括年轻帝王赵御在内,奉行的都是效率。
    因此老太后的丧事并未拖太久,于昨日吉时,从简下葬于帝陵,赵御只带着文物百官出席,但是此消息还是向着民间传出,随后无数民众,身披素衣,冒着大雪,自发前往神京城西郊祭奠。
    神京城罢市巷哭,久久不绝,老人小儿,皆焚纸钱哭于屋前!
    慈祥,坚毅果敢的老太后,无疑是所有子民心中的敬仰之人,所以直至今日,哪怕天际的雪已停,而元日旬假将于明日结束,神京城的集市依旧未开,所有庆祝活动全部取消,以悼念之。
    神京城处处铺满丧缟,成为了一座素白之城!
    太平之墟,神京站之内,犹如圣树一般的主体结构的最顶端,是一片面积不大农田,而农田旁,有着一座简简单单的木屋竖立。
    木屋外的门槛之上,须发皆白的李淳风,直直躺于泥土地之上,手里握着一个酒壶,不省人事,同时浓郁的酒气向外散发,而起不远处,乱七八糟的作物横七竖八地长着,营养不良的样子,预示着这位曾经的司天监监正并不擅常种田。
    忽然,一道提着菜篮子的娇小身影自不远处出现,少女纸鹃身穿传送司司吏的衣袍,走进之后,看着李淳风依旧是酩酊大醉的模样,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轻轻叹息一声,随后将装着饭菜的篮子轻轻放在一旁,走进屋内倒了一碗水。
    一会之后,纸鹃捧着水走出,蹲下轻轻开口道:
    “老爷子,你怎么又喝醉了,来喝口水,醒醒酒。”
    少女说完,李淳风并没有任何反应,随后少女再次叹了一口气,吃力地将后者推平,随后将碗中水缓缓灌入老者的口中,或许是因为少女没控制住力道,一些茶水自后者的口中向外溢出。
    但是同时,李淳风的眼角,同样有两行浊泪流淌而出,少女纸鹃见状,面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许慌乱,赶忙自怀中拿出手帕擦拭,开口道:
    “老爷子,我是没控制住力道,可你别哭啊。”
    “老夫想醉,但是醉不了,小姑娘你说是不是该哭?”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下方传出,随后李淳风轻轻睁开眼眸,少女低头,看到的是一双饱含泪水但是却没有丝毫醉意的眼眸,随后李淳风继续开口,淡淡的声音再次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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