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起她用过的枯枝,在旁边雪地滋滋滋的划着。
    树旁燃着树叶, 烟雾滚滚, 驿站的人提着灯笼寻来时,云巧看清了雪地上的画。
    冬日农闲, 村里好些人家翻新了屋顶, 四祖爷的孙子在后院另起了两间屋,上梁时云巧去了,从匠人那看到了类似的画。
    正欲问。
    李善抬起头来,戏谑轻佻的眼神里透着少有的肃然,“这便是诸侯陵墓了。”
    云巧挨近瞧了瞧。
    驿站的人识趣将灯笼照过去。
    晕黄的光下,横竖笔直的屋栩栩如生。
    她砸吧了下舌,“人死后能住这么大的屋吗?”
    “请得起匠人, 住多大的屋都行。”
    不过地下陵墓讲究工艺, 长流村这种小地方没几个人懂,地挖浅了, 容易坍塌, 他拿过灯笼, 朝驿站的人摆摆手, 自顾靠着树干蹲下, 喃喃道, “你帮我的话,我帮你给唐钝爷奶建陵墓。”
    云巧伸出手,沿着雪地上横竖笔直的印迹临摹了遍,没有应李善。
    李善道,“这是我家那边的坟墓,除了我,整个西州没人懂。”
    “我知道。”刺骨的冰凉从指尖传来,云巧手指哆了哆,“我得问问唐钝。”
    “唐钝不同意怎么办?”李善追问。
    云巧皱眉,“我就不帮你。”
    李善不太想跟唐钝打交道,哄云巧,“唐钝是男子,五大三粗的,你心思细腻,考虑事情更周全,咱背着他建好坟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不行。”春花的事云巧瞒着唐钝被沈云翔拧耳朵了,不能自作主张,她背过身,“我要和唐钝说。”
    这姑娘性子多倔李善是见识过的,妥协道,“成。”
    天儿彻底暗下,肆虐的风刮落了树梢的雪,啪嗒一声。
    李善起身,准备回驿站里,劝她,“驿站里暖和,你去里边吧。”
    驿站门前亮着两盏灯笼,瑟瑟寒风中,灯笼摇晃得厉害,云巧擦了手,找衣衫将自己裹住,“我不去。”
    “你要是生病,唐钝肯定生气。”
    “那我也不去。”
    油盐不进,没有任何长进,李善把灯笼挂在树枝上,垂眸看了眼云巧,“你和你姐太不像了。”
    云妮才不会委屈自己待在冰天雪地,纵使周围没有遮风挡雨的地儿,她也会绞尽脑汁为自己找个暖和的胸膛靠着,想到什么,他眼神微微一变,急速离去。
    脚步声远去,云巧坐直身,望了眼树梢晃动的灯笼,伸手将其取下。
    这时,驿站又来了人,抱着床被褥,还有诸多柴火。
    都是给她的。
    半夜,又飘起了雪花,鹅毛般的雪,铺天盖地而来,云巧撑开伞,将草帽盖在伞上,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着伞睡了过去。
    夜里安静,她知道驿站的人添了柴火,柴堆燃烧了一宿。
    火光照着,她盖着被褥,身子暖烘烘的。
    天明时,她睁开眼,跟拨火苗的人说了声谢谢,拿了两个鸡蛋给他。
    男子震惊不已,回到驿站,恰巧碰到李善,悻悻解释,“我不要,她硬要给。”
    “她就是这种性子,你拿着便是。”
    “是。”
    得知云巧在雪地睡了一宿,车夫诧异不已,担心云巧路上有个好歹没法交差,赶着牛车行驶得飞快,阴寒的风拂面而过,整张脸都快被冻僵了。
    地上覆着雪,拐弯时车轮滑出去差点没刹住,幸好李善出手,呵斥车夫,“急着投胎呀。”
    车夫心头讪讪,回头瞄云巧。
    只看他撑着伞,半个身子藏在伞下,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她没事吧?”
    “你看像有事的吗?”
    李善的脸冻得乌青。
    车夫说不上来,之后速度慢了些。
    赶在天黑前进了城,云巧跳下牛车,整理好箩筐,数铜板给车夫。
    车夫错愕,“你有钱怎么不住驿站呀?”
    驿站住宿便宜,一晚也就两文而已。
    云巧没有回答,给了钱,挑着箩筐就往县学去了。
    石板路湿漉漉的,零星的堆着雪,满街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两侧的铺子生意尤为兴隆,经过酒馆,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还伴着酒醉人的胡话。
    这次等了些时候唐钝才出来。
    他披着黑色的大氅,里边是件白色的长袍,皮肤白得映着灯笼的光,眼里像星星在晃动。
    “唐钝。”云巧欢喜地迎上前,“这是县学的衣服吗?”
    乡下人不爱穿白色,不耐脏,唐钝屋里没有白色的衣衫。
    “嗯。”唐钝摘下手上的棉套,抓过她的手套在她身上。
    棉套温热,云巧不适应的缩了下,“这也是县学的吗?”
    “话怎么那么多?”
    云巧咧嘴,“唐钝,县学真好...”
    她问翔哥儿要不要来县学读书,翔哥儿骂她来着,云巧抬起手,晃了晃手上黑色的棉套,“暖和。”
    “暖和就戴着。”唐钝挑起箩筐,见里边除了伞和草帽,还有衣服,“坐牛车来的?”
    她衣服有些褶皱,但瞧着不狼狈,明显不是从山里来的。
    云巧盯着棉套入了迷,从善如流道,“对啊,半路修了个驿站呢,李善说驿站是衙门的人,要我去里边睡,我才不去呢,里边都是男子,睡觉有了孩子怎么办?”
    “......”唐钝身形僵直,回眸一看,幸好门房不在,训云巧,“谁教你那些的?”
    不害臊。
    “我娘啊。”
    “......”唐钝磨牙,“以后不准说这些。”
    “哦。”
    还是县学对面的客栈,云巧换了间屋,那间屋的窗户后是条窄巷,巷子里青烟萦绕,热闹非常。
    云巧眼尖,“唐钝,那儿有卖包子的。”
    “你饿了?”唐钝翻到箩筐里的鸡蛋和鸡蛋饼了,依稀还有淡淡的鸡肉香。
    云巧说,“不饿,奶给我煮了半只鸡的。”
    果然,唐钝给她倒热水,“买的鸡吃完了?”
    “还剩下几只。”
    她说的是老唐氏买的鸡,而他买的估计连骨头都找不着了,唐钝猜到了,没有再问她,将杯子递过去,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瞅了眼,“家里置办年货了吗?”
    “什么年货?”
    “......”
    第94章 094 威胁
    “窗花春联香肠腊肉...”
    “买了的。”云巧接过褐色的杯子, 边吹气边说,“村长爷家杀猪,奶买了几百文钱的猪, 都做成香肠腊肉挂梁上的, 窗花和春联是小冬叔去镇上买的。”
    往年唐钝得闲, 村里人裁剪好红纸, 唐钝挨家挨户帮忙写春联。
    今年唐钝不在,村长让唐冬替大家伙跑的腿。
    水不烫了, 云巧小心翼翼喝了两口, 肚里一阵暖和,舒服地弯起眉眼, 喝完一杯, 将杯子伸到唐钝面前。“还要。”
    唐钝斜眼睨她,“自己倒。”
    “哦。”
    云巧倒水的间隙,唐钝关上窗户,屋里顿时安静许多,他看她弯腰时后背衣衫绷得紧紧的,明显不太合身。
    在县学门口他就发现她长高了,瘦得尖锐的轮廓也圆润了, 不再是枯瘦如柴风吹就能倒的样子, 他拉开板凳坐下,问起家里的事儿来。
    冬月里老爷子病了场, 好在稳住了, 老唐氏整日忙前忙后, 没什么不适, 就跟赵氏闹了场不痛快, 提到赵氏, 云巧立刻告状,“我姑她婆婆不讲理,人没瞧上她孙女,死活赖奶身上,分家也说是奶害的,天天来院门口骂...”
    说着,她一脸厌烦不耐,“唐钝,你都不知道她嗓门多大,我做梦都给我吵醒了,公鸡打鸣我都没醒呢。”
    “......”唐钝忽略她的形容,“她家分家了?”
    “对啊,她大儿媳妇找四祖爷哭诉了一场。”云巧说,“四祖爷骂我姑她婆婆了,还让她别把孩子们的情分磨灭了,趁早分家算了。”
    “耀哥儿娘做什么了?”
    耀哥儿大嫂娘家是北阳镇附近的,家里兄弟在镇上做掌柜,人脉广,赵氏对这个大儿媳妇最为满意,没听说有什么龃龉。
    云巧仰头,一杯水两口又没了,拎起壶倒水道,“她乱说话,搅黄了竹姐儿的亲事。”
    “和奶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是她不讲理。”
    唐钝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不过料想云巧说不明白,没有多问,“她骂就随她骂吧,你让奶别理她,骂够了她自然会走。”
    “我知道,我还给她送伞了呢。”
    “......”
    “我明明是好心,她不领情,连我也骂,奶生气骂了她,她哭哭啼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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