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我?”齐影重复了遍,眼中划过疑惑。
    许粽儿点点头,指向脚边的箧笥道:“师姐让我给你送一些物件,她应与你说过的。”
    男子声音不大,还藏着一丝怯懦,齐影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小心翼翼,但脑中终于想起了曲雁前两日同自己说过的话,于是点点头。
    “多谢。”
    许粽儿连忙摇摇头,他与齐影还有几步距离,于是背起箧笥往他身边去。齐影不喜欢旁人闯入自己的领域,但这里是曲雁的院子,他仅僵了一瞬,便侧身让他进来。
    “我看你手有伤,便帮你拿进来了,你不介意吧。”
    许粽儿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转身看见齐影面无表情的模样,声音隐隐不安。此刻两人距离近了,许粽儿才看清他的样貌,并非是他想象中娇媚近妖的模样,反而是一张极为秀气干净的脸。
    就连气质也是极为冷清,许粽儿与他对视一眼便匆匆错开目光,那漆黑的眸子冷若寒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好似玄冰一般。
    齐影不动声色的盯着身前人,他看起来胆子不大,分明有些害怕自己,却硬是要打量他。他垂眸瞥过桌上,只回了句。
    “不介意。”
    许粽儿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好,谷内男子不多,这些东西都是我昨日出谷买的,才叫你多等一日。你看看有喜欢的款式,我下次出去再给你捎两件。”
    齐影眸色一暗,“什么谷内?”
    正抬手拿衣裳的许粽儿一愣,莫名道:“自然是药仙谷,怎么了?”
    齐影指尖一动,垂眸掩住其中情绪,再抬眸时,神色已与方才一样,他滚动喉结,“无事,你继续。”
    暗卫最擅长隐匿情绪,许粽儿哪里看得出他方才波动的情绪,更未想到是他说漏了什么,师姐都把人往房里带了,怎可能不知晓此是何处。
    他介绍起衣裳来倒是热情,齐影看着他一件件往出掏,心中大概也知晓,自己身上的衣裳就是他的。许粽儿掏完衣裳,又拿出几个嵌着珠宝的瓶瓶罐罐,犹豫着递给齐影。
    齐影本以为是什么药物,接过后刚欲一探,便听见他说,“这是翠玉轩的胭脂,我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便自作主张给你买了整套。”
    齐影庆幸自己还没拧开这繁杂的盖子,从善如流又给他递回去。
    许粽儿一愣,试探道:“你不喜欢翠玉轩的胭脂?”
    齐影唇角一抿,别说他没听过什么翠玉轩,就算他听过,也不可能会用胭脂水粉,但见那男子十分惊诧的模样,齐影难得放轻声音。
    “我不需要。”
    许粽儿轻应一声,想着他可能是有更好的胭脂,瞧不上这些东西,接过时嘴里轻念叨了句,“可是师姐喜欢看呀,你留着吧。”
    他未看见齐影微变的眸色,只一心收拾着胭脂,许粽儿想的很简单,这个人既然是师姐的房里人,那自然要讨师姐喜欢才对。
    待他将一切收拾好,才再度犹豫启唇,神情颇为纠结,“我叫许粽儿,今年十七岁。师姐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我该唤你什么。”
    齐影盯着他看了半响,就在许粽儿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时,他终于将目光移开。
    “齐影,年岁……”齐影顿了顿,“或许是二十。”
    许粽儿刚要问‘或许‘是何意,下一瞬又咽入腹内,嗫喏出声问好,“师姐。”
    齐影未错过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恐惧。
    曲雁轻应一声,目光扫过许粽儿,再度回到齐影身上,她将手中汤药递给对方,后者顺从饮下,还自己拧开糖丸吃了一粒,模样极为乖巧。
    许粽儿不欲多待,小声告退后便悄悄离开。
    她瞥过男人舌尖勾过的唇角,又移到他脖颈上那抹红痣,顺着喉结滚动时极为明显,曲雁不动声色盯了半响。
    在女人指尖触到那殷红似血的小痣时,齐影身子一僵,掌心霎时紧握成拳,脖颈是命脉所在,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反抗,只抬眸凝视曲雁。
    “有头发。”
    曲雁看向他颈侧,泛着凉意的指尖从他喉结上轻擦而过,将那发丝捻在指尖,嘴里轻啧一声,似惋惜感叹。
    “他最是自来熟,可是惹烦你了。”
    被触过的脖颈有些痒,齐影喉结一滚,僵硬的身躯缓和了些。想起方才许粽儿的模样,垂眸摇摇头。
    “没有。”
    “那便好。”曲雁目光落在桌上,随手拿起一个小盒,语气好奇道:“这是什么?”
    嫣红的脂膏安静躺着罐内,齐影看向她掌心,将方才许粽儿的话复述道:“翠玉轩的胭脂。”
    他想了想,抱着自己都说不清的目的,轻声加了一句,“你喜欢的。”
    曲雁似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她都不知自己竟喜欢翠玉轩的胭脂,她刚欲放下却瞧见齐影正沉默看向自己,唇上没什么血色。
    似血的口脂被涂在男人唇上,曲雁安静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齐影本就皮肤白,而今染上艳色,再搭上他那疏离冷清的气质,竟真有几分冷艳勾/人。
    他睫毛一颤,掩住眸中情绪,更似欲拒还迎。
    她指腹一动,那口脂被擦出些许,像极了被蹂/躏过的模样,曲雁这才勾唇一笑,“确实喜欢。”
    “你要我侍/寝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如惊雷般炸响在静谧的室内。
    曲雁眸子一眯,语气怪异道:“你说什么?”
    在许粽儿说出‘药仙谷’三字时,他终于知晓为何曲雁能毫不费力解他身上之毒,又为何她能说出为他再续经脉之话。
    齐影对于江湖各派的了解,全来自于他师父口中,他虽不曾刻意了解过药仙谷,但心间对师父的话仍有印象。药仙谷绝非看上去那般独立于世,尤其是那个新换上的掌权人,绝非什么良善之辈,自她上任以后,浮屠楼的药阁已多了七八种毒药。
    齐影不知道‘她’是谁,但仍记住了师父的教诲,莫要接有关药仙谷和其他几个多纷争之地的任务,若是碰上她们的人也离远些。他一向很听师父的话,从不掺和那些是非。
    结果他前脚出浮屠楼,后脚就摔进药仙谷的窝里。
    曲雁看似和善,但也仅仅是看上去,否则方才那个许粽儿不会畏惧她,齐影猜她就是药仙谷的掌权人。
    他是对女男之事有抵触之心,但绝非什么都不懂,这么些年下来也被迫看过许多活春/宫。
    方才曲雁的举动近似调/情,还有药浴那夜,齐影不知晓她是不是对自己有兴趣,问一问总归没错。省的以后她兴致忽然上来,用些什么法子折腾他,他见惯那些强取豪夺的腌臜事,自己不太想身体力行一遍,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吸引力。
    他神色未变,指甲紧紧嵌进掌心,甚至还换了个通俗问法又问一遍。
    “你要睡/我吗?”
    第十六章
    他神情极为认真,曲雁毫不怀疑她此刻若是点了头,下一瞬他便会脱了衣裳去床上躺着。
    齐影亦是第一次说这种话,虽面上佯装平静,实则耳根早在发烫。
    他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一次,可曲雁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虞,她薄唇轻启,“你想多了,我对自己的病患没有兴趣。”
    被如此直白的拒绝,齐影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心中松了口气。他就知晓,自己这身子怎可能会被人看上。
    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问道:“若我没了利用价值,你会杀了我还是放我走。”
    曲雁眉头拧的更深,她知晓许粽儿是个管不住嘴的,却不知晓齐影得知她身份后会是这个反应。
    “我怎可能会杀你。”曲雁看着身板紧绷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
    那就还是不会放他走,齐影沉默良久,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至少还有恢复武功的可能,他只希望曲雁并非在诓骗他。
    曲雁轻嗤一声,似乎看透他在想什么。
    “齐影,你想法是一根筋吗。”她自顾自坐下,在看见男人微变的神情时才接着说。
    “我从未囚禁你,也未逼你服过毒。费心劳力医治你,结果在你心里我竟是这般人,虽不知你为何对我有偏见,但却令我有些伤心。”说到最后,曲雁语调低下几分,好似真事一般。
    齐影看着曲雁哑然半响,面上的无措愈浓,最后磕磕绊绊吐出一句,“我并非此意。”
    曲雁抬起头,意简言赅道:“治好你后,去留随你。”
    见齐影并未如想象般开心,曲雁指尖捻着那点残存的膏脂,抬起眼皮去瞧他,他果然低声开口。
    “为何你一开始不告诉我,你是药仙谷的人。”
    “哪有上来就自报家门的道理,你不也没告诉我你暗卫的身份吗。”曲雁失笑摇头,那双含笑的眸子盯着齐影,“何况被我捡到,不比真被乡野大夫捡到强多了。”
    齐影不善言辞,他最擅长的就是保持沉默,再刻意压制自己情绪变化。
    曲雁见他如此,舌尖在唇齿滚动两圈,幽幽开口道:“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暗卫,四五年前我也见过一个,他聪明圆滑,与你正好相反,你可知他是来寻我做什么的。”
    齐影唇角一动,好在对方并没有真的让他回话的意思。
    “他来寻我制一份假死药,说是受够受制于人的日子,想求个自由身,我当时听着也新鲜,便给他制了那药。”曲雁忽而啧一声,“他至今还欠我银两呢,也不知真死了还是逍遥去了。”
    同样的身份,同一种诉求,前者来向她求药时堪称奸诈,而后者离自由分明只差一步之遥,却甘愿从崖边自坠。
    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更喜欢齐影这种人。
    “我倒是好奇,你当初为何选那处山崖跳下?”
    “当初浮屠楼捡到我时,就在那处村口土路旁。”齐影喉结一滚,声音莫名有几分沙哑,“我想,回去。”
    他不敢奢求有个家,但也妄图同普通人一般,落叶归根。死在土路旁会惊骇旁人,那处山崖同路极近,近到齐影走几步便到了。
    曲雁心中一跳,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日过后,曲雁与齐影的关系竟莫名缓和几分,许是知晓了彼此的身份,两人交谈中再没有打哑谜的时候。
    齐影右手木板被拆下那日,他吃饭时竟未反应过来,仍习惯性用左手持筷,看着曲雁面上愈浓的笑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红着耳根将筷子换到右手。
    曲雁看出他的别扭,揶揄着说要再给他绑上。她作势去抓他手,齐影竟然未躲,只茫然看向女人,分不清她玩笑还是认真,一副任人宰割的温顺模样。
    曲雁笑了半响,见男人几乎烧起来的脸颊,才忍住笑意。
    他虽不会生气且好哄,但到底也是个脸皮薄的男子,还是个一根筋的暗卫,逗过头怕是要沉默好几日。
    曲雁轻咳两声,压住笑意:“我不笑了,你快吃饭吧。”
    齐影持着筷子一动未动,唇角轻抿着,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他年岁虽已二十,放在谷外同龄人怕是孩子都两三个了,可偶尔曲雁盯着他时,竟能从他面上瞧出几分少年气。就像是没有童年之人,无论多大年岁,当他看见自己不曾接触过的东西时,那种好奇与新鲜感。
    她将那块排骨夹到齐影碗中,哄小孩般哄道:“你喜欢吃的肉,再不吃该凉了。”
    齐影于是更加别扭,他僵硬的看向碗中餐食,不甚习惯的开始吃饭。
    最初曲雁确实以为他喜欢吃肉,后来她观察了几次,齐影几次嚼肉时都会拧起眉头,完全是硬咽下去。
    他不是喜欢吃肉,而是习惯吃肉。曲雁看出了这点,但并未点破,依旧按他习惯顿顿都有。
    肉是最能保存体力的食物,多吃一口,活下来的几率便大一些,尤其是在冬日里,每次遇见肉食,齐影都会逼着自己硬吃下大块。
    可他今日胃口不佳,吃的也极少,在曲雁第三次抬头时,他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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