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周小满正在菜园子里拔萝卜,就听到隔壁彭家前面院子闹哄哄的。
    因为与彭家交恶,她原本是不打算管的。后来,吵闹声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女人的哭声。
    就是在屋里干活的余秀莲也惊动了。
    婆媳二人叮嘱孩子不许乱跑,这才去了隔壁。
    才进彭家院子,就见院子里闹哄哄围了一堆人。大多是本生产队的,余有粮也在。
    “出什么事了?”周小满伸长脖子往人堆里看。
    旁边妇女主任丁翠花就道:“出人命了,死了人。”
    周小满吓了一跳。
    她稍稍往里头挤了挤,就见一个穿着花棉衣的女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在她身边,有一个汉子正躺在地上。因为被人挡着,周小满看得不真切,只隐约觉得那汉子脸色跟纸一样白。
    “赶紧送医院啊。说不定还有救。”周小满就道。
    “没用了,”旁边有人回道,“上来就没气了。身子都冷了。是死了蛮久的。而且人家要彭家给个说法,不肯搬。”
    “肯定死了蛮久了,刚刚可是好不容易才吊上来的。造孽哟,大过年的,竟然就死了。真是没想到。”
    “好像是盐山大队那边的吧。我媳妇娘家的小姑子就嫁在那里。听说比咱们这里还穷。真是可怜。”
    “哪里晓得会死在井里面,我都没听说过。咱们这么多年过来,哪个打井的不是好好的。”
    “那说不准。我听说羊场那边,十几年前就死过人。也是莫名其妙就死在井里了。”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女人的哭声更大了。
    周小满拼凑着信息,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今天晚边,打井的人家家里有急事,人家媳妇就搭了一段拖拉机,寻了过来。
    彭旺家是个懒的,在上面挑完两担土,说要蹲茅厕,人就跑了。
    也就没管底下的人。
    哪里知道,彭旺家离开两个多小时,底下的人没一点动静。
    恰好人家媳妇又寻过来,趴在井口边喊,底下竟然没有反应。
    彭家人这才觉得不对劲。
    彭旺家就决定下去看看。
    哪里知道,才下去几米,就感觉头晕目眩,喘不过气。他是个怕死的,哪里还敢继续往下。
    可人家媳妇也急坏了,拼死要下去。
    彭旺家没有办法,只好去本生产队找了帮手。
    平时大家与彭家再怎么不对付,此时人命关天,谁也不敢耽搁。就都赶过来帮忙。
    队上一个与彭家沾了亲的男人腰上绑着绳子,踩着井边上特意挖出来的“阶梯”,就下去了。
    这一下去不得了,发现井里头的人躺着,人事不知。
    好一通折腾,才算把人吊上来了。
    人是上来了,却也没了气。
    打井人的媳妇哭得凄厉,事情就闹开了。
    彭寡妇怕担事,非要先把人送卫生院。人家自然不肯。
    就这样僵持住了。
    动静闹得大了,队上的干部们全都来了。
    “……这位嫂子,你先别忙着哭。咱们看这件事怎么解决?要不,还是先送到卫生院去?”作为妇女主任的丁翠花,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
    “不……去,我男人好好的在他们家……怎么就没了……我还怎么活啊……我的命好苦啊……你们还我男人……”
    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跳脚。要不是被人拦着,她就要上前去撕彭寡妇。
    彭寡妇此时躲在彭旺家身后,也吓懵了。
    可事情到了这地步,她是坚决不肯承认与自家有关系的。
    “凭什么怪我们家。说不定是你男人本来就有病,我们家倒霉刚好摊上了。我们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妈说的是,谁知道你男人有没有毛病。怎么能赖上我们。你这分明就是讹人。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彭旺家跟着道。
    人群中有人不合时宜发出一声笑。
    彭旺家顿时面红耳赤,回头就去找笑声的主人。
    是向来与他家不对付的王家。也就是他如今媳妇的前夫家。
    “有些人啊,敲诈别人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轮到自己头上就知道难受了。还不一定是讹诈呢,啧。”
    王家大哥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道。
    这话一出,生产队众人都露出你懂我也懂的神情。
    这些年,彭寡妇仗着自己寡妇的身份,可没少在生产队讹人。
    彭旺家母子俩也不瞎,顿时闹了个脸色青白交加。
    那个受害者妇人见状,知道彭家在自家生产队的名声不好,就更加有底气了。
    她也不哭了,飞快地擦干眼泪,就看向余有粮。
    “我知道您是生产队的队长,这事应该怎么办,你给拿个主意。”
    余有粮眉头紧锁,半晌没吱声。
    今天的事太棘手了。
    他刚刚探过气,人确实已经死了。
    要直接把人送回去人家大队,人家当然不肯答应。可要让彭家立马给个说法,那也是千难万难的。
    彭家原本就是滚刀肉,肯担这么大的责任?
    换做是自己家,那也是赔不起的。
    可事情已经发生,哪怕真是人家原本就有病,死在你家,你就得担责任,不管责任大小。
    两头都难,这是要他当恶人啊。
    他不由把目光投向队上其余的干部。
    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得罪人吧。
    “胜利,你觉得呢?”
    他问队上的会计。
    陈胜利有个叔叔在革委会,把他拉进来,到时候也说得清。
    陈胜利一听,就觉得头大,心下不由暗骂一声老狐狸。嘴上却道:“这事吧,我没经历过,还真不知道咋办。不过,也不能这么拖着,人死为大,要不要先让人回去报个信?看看丧事咋办。”
    后面这句,是对那苦主说的。
    女人一听,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今天她娘家大哥摔断了腿,她就想叫自家男人回去帮忙,没想到,跑到这里,竟然是天人相隔。
    现在,除了她一个女人家,其余的人都是白河生产队的,她胳膊拧不过大腿,怕是占不到便宜。
    不过自家男人死在他们白河生产队,也是事实,就是告到革委会去,她们家也是占理的。
    “那行,”女人擦干眼泪,就道,“麻烦哪个大哥去一趟我家,跟我家人说一声,让他们赶紧来个人。至于我男人——”
    女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上有年迈的公公婆婆,下有两个孩子,男人就是自家的顶梁柱,现在顶梁柱倒了,她该怎么办?
    “当然是送医院。”彭旺家当即抢话,“我听人卫生院说可以验尸,先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死的。省得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
    “对呀,对呀,就验尸。”彭寡妇高声附和。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大家几乎没有听过有验尸这样的说法。
    有人就道:“是个怎么验法?是不是要把人切成一块块?”
    “那也太缺德了。人死为大,怎么还对死人下手。”
    “就是啊。要不得要不得,会被天打雷劈的。”
    女人听了,也惊呆了。
    验尸要把人切成一块块,那他男人岂不是不完整的了,那怎么行?
    不行,不行。
    “我不同意。”女人尖叫起来。
    彭旺家就露出得意的笑。
    果然不同意。
    “你当然不同意。因为你心虚。我就说,你男人肯定是有病,才死在我们家的。我们还没嫌晦气呢。”
    女人一听,顿时就气疯了,不管不顾冲过去,对着彭旺家就又抓又挠。
    “没良心的畜生,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不怕老天爷收拾你。我跟你拼了……”
    彭寡妇见自家儿子吃亏,自然是不肯的,张开双手,上去就扯女人的头发。
    三个人就扭打在一起。
    现场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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