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满在家里坐立不安,却半点不敢露出来。
    家里一老一小都指望着她呢。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索性钻进地里干活。
    自留地的辣椒又挂满了,她提着黑胶桶,摘了满满一大桶。
    又去把挂满的西红柿摘了。
    为了不让余秀莲东想西想,她把人拉过来,做辣椒酱与番茄酱。
    有事做,时间就过得快。
    天黑的时候,辣椒酱与番茄酱做完了,余有粮也回来了。
    周小满发现,余有粮眼眶下那对黑眼袋更深了,眼睛里甚至布满了血丝。
    余秀莲却是顾不得给他端水,就问起情况来。
    余有粮叹气。
    “援朝已经运回了家,何家现在正乱着。安邦几兄弟留在何家帮忙,我回来还有点事情,交代好了,明天再过去。怕是还有的闹腾。这个时候,你们在家好好的,别添乱。”
    余秀莲捂着嘴,又开始抹眼泪。
    周小满却觉得奇怪。
    既然人已经不在了,不是应该马上办丧事么。可余有粮话里,半句没提丧事。
    周小满满心狐疑地听着余有粮安慰婆婆,却也没有插嘴多问。
    等余有粮说完了要走,她找了个借口跟了上去。
    见四周没有人,这才把自己的疑问说了。
    余有粮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惊讶,随即又是叹气。
    “援朝死在鞋厂,厂里现在还没有一个说法,肯定还不能办丧事。”
    也就是,赔偿金没有谈妥。
    周小满心领神会。
    难怪余有粮会让余安邦也跟着去县城。还指望着他那不知道有没有的朋友。
    “我知道了,大舅,”周小满道,“妈这里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抚好她。还有小宝,他其实挺听话的 。”
    余有粮疲惫地点点头:“辛苦你了。”
    有了准确的消息,周小满心里就有底了。
    她陪着小宝写完作业,又看着他洗漱好睡下,这才抱着被子去了婆婆屋里。
    余秀莲披衣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煤油灯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发现周小满过来,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明明是个长辈,还要媳妇来安慰,实在是没脸。
    周小满却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尴尬,自顾自把被子铺好,也坐在了床上。
    “妈,安邦不在家,我一个人有点怕,我们说说话。”
    “诶。”
    余秀莲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滔滔不绝开始说话。
    开始说的是余安邦小时候的趣事,话题慢慢的说开了,又回到了余秀菊的身上。
    从她的话中,周小满渐渐拼凑出于余小姑的家事。
    余小姑虽然命好嫁去城里,吃上了商品粮,可却被公婆嫌弃。好不容易生下了一双儿女,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又遭遇了公公婆婆的病逝。
    虽说上头少了两座大山,可因为何父何母的去世,他们两口子在肉联厂的日子也越发艰难。
    大树底下好乘凉,大树一朝枯萎,何家看似风光的日子,并不好过。
    此时,何援朝又突然身亡,何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余秀莲说累了,慢慢地睡了过去。
    周小满却是瞪大着眼,看着房梁失眠了。
    她再一次感叹人生无常。
    按理说,何家那样的条件,在现在这个年代,是相当不错的。
    可世事无常啊。
    听说何援朝比余安邦还小了三岁,青葱一样的年纪,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以后的美好生活了。
    生死面前,再无大事。
    周小满感叹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何家的气氛,却远非余有粮说的那么简单。
    何援朝的尸体运回来,余秀菊只知道嚎啕大哭,何康平却要忍着悲痛应付来人。
    “援朝平时做事就很小心谨慎,绝对不会是因为他疏忽大意,才造成事故。”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鞋厂的张副厂长说道,“可事发的地方,我们去调查过。地势平坦,有没有别的障碍,只能是何援朝操作失误造成的。浪费了上百双鞋子,我们也不计较,可伤到了人,这事,你说怎么办?”
    张副厂长摊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何康平气得差点冲上去打人。
    可是,他知道,眼下就是把张副厂长打死,援朝也活不过来,事情也解决不了。
    他强忍着悲愤,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张副厂长是怎么判断是我儿子操作失误。但是,我们都知道,援朝是个再细心不过的孩子,如今,他遭遇不测,我们全家人都很痛心。只是没想到,他工作了几年的地方,竟然不念及他的苦劳,反倒倒打一耙。真真让人寒心。”
    张副厂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讪讪地摸着鼻子,已经心生退意。可想到出门前,厂长交代的任务,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那个,何同志,这件事情,确实是小何同志操作失误才酿成的,我们厂里的领导经过讨论,决定——”
    “决定赔我们一个活生生的何援朝?!你们要是能陪,别说是伤了人,就是那几百双烂鞋子,我们都赔给你。”余安邦安顿好来何家吊唁的客人,挡在了何康平前面。
    张副厂长一张老脸再也挂不住,他梗着脖子,嚷嚷道:“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我早就说,何援朝这个小同志思想觉悟有问题,当初招工的时候——”
    “砰”——
    一声巨响,一条凳子在张副厂长面前散了架。
    张副厂长像是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只瞪大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不滚,是不是想讨一顿打?欺负咱们何家没人?信不信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你,你吓唬谁,现在是文明社会,你要敢打我,我就——”
    对上余安邦凶狠的眼神,张副厂长再也顾不上面子,拔腿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何康平喊话。
    “何同志,你们家的思想觉悟严重有问题,我回去会与领导反映的。”
    人被怼走了,何康平一个大男人,当着晚辈的面,呜呜哭了起来。
    余安邦手脚无措,只好蹲下身去,道:“小姑父,援朝的身后事要怎么办,你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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