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王威又重复了一遍:“豫章太守,诸葛玄!”
    “啊!”
    这回刘表确认自己没听错,张口就是一声惊呼,脸上表情很是凌乱。
    刘表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他很怕,袁术竟然厉害如斯,转眼就将诸葛玄击败,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
    也很生气,诸葛玄太过不争气,败的太快了。
    还有就是悲切,毕竟诸葛玄是被他举荐到豫章的,现在被人给打跑了,他也跟着脸上无光。
    在场其余人等也是震惊不小,他们方才还在开会讨论要不要救诸葛玄呢,结果诸葛玄自己就跑回来了,饶是此事与他们本身关系不大,一个个也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刘表微微失神后,豁然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急道:“明远现在何处,伤势如何?子重快带我过去!”
    王威却是站在原地没动,面露苦色,道:“主公且慢。”
    刘表心中又是一沉,道:“难道还有事?”
    王威低着头,不敢看刘表的脸,道:“诸葛太守大概是奔波太久,劳累过度以至于失了心神,醒来后神志不清,只是不断呼喊其兄长名讳,好像是其已故兄家眷全数陷在豫章。”
    王威稍稍抬头瞟了刘表一眼,见他暂时还算镇定,这才继续道:“之后又有人来报,说是诸葛太守在来的路上,骑马撞上了正要回府的襄侯。”
    刘表之前已经走出了几步,听说诸葛玄兄长的家眷丢了,虽然叹息,但也不怎么着急,只是暗暗寻思该如何赎回,可骤然听到诸葛玄骑马撞了李易,猛的一个转身,差点把脚脖子扭断了,情不自禁的咧了咧嘴,但也不顾呼痛,愕然道:“李易?”
    也不怪刘表反应大,实在是这个名字让他有些习惯性头痛了。
    其余人也是纷纷面露古怪之色,李易之前一直是在家养伤,今天是刚出门吧,结果就出了这种事?
    到底是李易的运气不好,还是刘表运气不好?
    王威点点头,脸色愁苦,道:“正是,当时好像是撞了个正着,只是襄侯不知如何打伤了诸葛太守的坐骑,这才没有被伤到,不过诸葛太守却因此被襄侯的护卫认做了刺客,那个叫典韦的当时差点就要下杀手,还是诸葛太守恍惚中喊出了州牧名号,这才保住了性命。”
    王威似乎是怕刺激到刘表,后面的话语说的比较轻,可刘表听了之后还是感觉脑袋仿佛被人重重的闷了一榔头,好险没裂了。
    见刘表一手捂住额头,身形也有些晃悠,刘琦赶忙快步上前搀扶,但刘表已经站定,用力将他推开,又问:“之后又怎样?”
    刘表声音很大,有愤怒,还有一丝并不明显的慌乱。
    “当时是襄侯亲口命典韦住手,似是没有将冲撞当做故意行凶,也不曾叫人为难诸葛太守,只是,最后走的却是有些……匆忙。”
    说罢,王威顿了顿,担心刘表漏过重点,又小声补充道:“事发位置就在蔡军师家不远,左右路人甚多……”
    王威说着说着,自己心里都忍不住替刘表感到委屈。
    天见可怜啊,刘表真的不是小人,真的没准备要杀李易,但前些天好端端的愣是被扣了一口大黑锅,到现在还没洗清嫌疑呢。
    这回骑马冲撞李易的是诸葛玄,虽然丢了地盘,但诸葛玄假假也是个太守,而且与李易无冤无仇的,按说事后澄清应该不难。
    但人言可畏啊,事发现场亲眼目睹之人太多,不管什么时候,有些人就是你越解释他就越不相信的,更别说有些心里阴暗的人还特喜欢煽风点火。
    也亏得王威多了个心眼,特意选在刘表议事的时候过来当众禀报,这样最起码能叫在场的荆州高层们知道,刘表是真的很冤枉。
    在场官员确如王威所想,明白这事儿应该跟刘表没关系,不过有上次的事垫底,外有传出闲话是必然了,也都不由替刘表感到委屈,当然,偷着乐的人也是有的。
    刘表目光茫然,整个人似乎都有些失神,站在那里久久不语,众人见状,也不敢打搅,毕竟谁也摸不准刘表现在是什么想法。
    这时,又有个侍从进来,本是要向刘表报讯的,可看到这模样,站在门口有些迟疑了。
    王威认得那侍从,是他知道事情后,特意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招手让他进来,问道:“可是与襄侯那边有消息了?”
    听到襄侯二字,刘表总算是稍稍回神,双目望向侍从。
    侍从赶忙行礼,答道:“襄侯身体确实无碍,不过回府之后,就开始驱散府中仆役,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好像起了争执,杀了两个管事。”
    所有人闻言全都脸色微变。
    李易住的宅子是刘表送的,里面的人也都是刘表安排的,所有人心知肚明,那其中必然有刘表的眼线。
    现在李易前脚跟诸葛玄发生了冲突,嘴上说没事,结果回去就开始杀人了,这是抗议做给刘表看的,还是说李易遭遇两次“刺杀”终于忍不住,想显露一下爪牙?
    虽然这又是一个糟糕的消息,但毕竟有了缓冲,刘表心中虽乱,但也清楚,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别让李易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要知道,李易除了他本人之外,在宛县还有好几千兵马呢。
    那些兵马虽然不多,却全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精兵,而且能跟着李易跑这么远,对李易的忠诚必然不错,真要是闹腾起来,刘表也得喝一壶,甚至闹不好还会将袁术重新招回来。
    刘表感觉心累,他是真的不想再折腾了,而且,还是完全没必要的折腾!
    刘表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定了定神,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备马,我亲自去见襄侯说明缘由!”
    刘表也不是第一次亲自上门见李易了,而且每次身边都不怎么带护卫,也正是这种姿态,叫许多人都觉得并不是刘表指使的史阿去刺杀李易。
    刘表现在是想故技重施,反正他心里不虚,毕竟今日这事情真的就是一场误会。
    但在场有数人却是面色陡然紧张了起来,上次是上次,这回情况又有不同啊。
    蒯越少见的有些激动,直接大步上前挡住了刘表,一躬身,大声道:“州牧万万不可!”
    刘表被阻,脚步一顿,蒯越又补充道:“襄侯乃是忠良,定然不会对州牧不利,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方才又听说襄侯府中见了血光,所以还请州牧以荆州安危为重,真要拜访,改日亦是不迟!”
    蒯越这一提醒,包括刘表在内,许多原本没反应过来的人齐齐一个激灵。
    今天刘表再上门,保不准李易脑袋一热真敢抽冷子给刘表一刀。
    刘表登时心里也有些没底了,毕竟李易是个年轻人,这年轻人啊就是容易冲动,而且设身处地的想想,换他是李易遇到两次这样的事情,也会气得要杀人。
    只是刘表有些为难,刚刚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要是怂了,岂不被众人耻笑?
    好在刘表有个好儿子,刘琦直接站了出来,行了一礼,道:“父亲,孩儿早在南郡便听闻襄侯之名,有意结识,只是不得父亲相召,不敢以私废公,今日不如就叫孩儿代父亲前往探视襄侯,也算全了孩儿心愿,还请父亲应允。”
    “好,好……”
    刘表盯着自己长子看了一阵,见他态度很是坚决,并没有丝毫畏惧,紧绷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笑容,在心里加了一声“好孩子”,然后拍了拍刘琦的肩膀,叮嘱道:“你要记得告知襄侯,待诸葛太守伤势好转,为父当与其一同登门向襄侯赔罪。”
    “知道了,父亲。”
    “嗯,去吧。”
    刘表目送刘琦出门,虽然知道李易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不会傻乎乎的对刘琦做什么,但心中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暗暗叹息一声,刘表缓缓转身,忽然对着诸多属下深施一礼,这些官员见状不由惶恐,纷纷避让不敢接受。
    蒯越带头问道:“州牧何故如此大礼,叫属下如何承受?”
    刘表没着急开口,等王威将他扶了起来,这才怆然道:“老夫并无害人之人,却屡屡背负污名,如今无奈,只能恳请诸君为老夫证明清白了。”
    刘表说着,眼中都带上了泪花,这可不是演戏,最起码有七分是真情流露。
    刘表平素比较厚道,而且这回也是真的冤,一众荆州高官见刘表都如此相求了,心中也是同情,不管之前是怎么想的,当即全都决定回去后约束一下下面人的嘴巴,别继续给老好人的伤口上撒盐了。
    因为豫章的事情不用议了,而刘表现在的状态又不好,官员们很快就纷纷告退,厅中只剩下了刘表与王威,刘表擦了擦眼角,正要去探望诸葛玄,却见蒯越从旁边小门又绕了回来,不由问道:“异度难道有机密之事?”
    蒯越不说话,只是看看左右,刘表会意,挥手叫仆役退下,只余下他二人与王威,这才问道:“何事如此小心?”
    蒯越有些不放心的再次往四周看了看,这才靠近刘表,低下头,缓缓的低声道:“请州牧在大公子返回后,立刻封闭四门,同时调两千精兵入城,围杀李易,千万不可叫其走脱一人!”
    蔡瑁与王威登时就是一惊,愕然的看向蒯越。
    他们其实都知道,蒯越虽然看上去温温吞吞的,其实手段狠辣丝毫不逊色武人,之前李易入荆州的时候,蒯越就说过要杀李易,当时刘表拒绝了,没想到今日蒯越却是旧事重提。
    蒯越好像不知道他们的反应一般,继续道:“然后假传李易手令,将他麾下将领骗出宛城,杀之,余下数千莽夫,则不足为虑!”
    刘表心中倒吸一口冷气,蒯越这算计够狠,直接就要断李易的根啊,若他是外人,定然要怀疑李易是否不小心刨了蒯越祖坟。
    不过,刘表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相信蒯越不会无的放矢,更不是脑子一热就冲动了,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缘由。
    蒯越一直也不曾抬头,只是停顿了片刻,感觉刘表的心情大概镇定了,便自己解释道:“李易不死,将来必为州牧心腹大患,还请州牧速速杀之!”
    刘表摇头道:“我亦知李易有野心,但李易自入荆州后,并无半点对不住老夫,老夫如何能对其下杀手?”
    蒯越沉声道:“李易的确没有对不住州牧,但敢问州牧,在李易来荆州之前,州牧可有这许多头痛之事?”
    刘表没接话,只是眯起了眼睛,看上去稍稍有些出神。
    蒯越继续道:“今日荆州,已非昨日荆州,这才多少时间,李易已经与蔡军师称兄道弟,今又收黄承彦之女为徒,尽管未在南阳赴任,南阳百姓已开始传颂其仁义之名,甚至,就连街头小儿也知其文采非凡。”
    “属下夜间偶尔思索,便不由心惊胆颤,如此下去,不消多,只要三年时光,李易但有丝毫歹意,荆州可还有州牧立足之地?”
    蒯越的声音幽幽的,似乎带着凉气,听得刘表脊背发毛,甚是还打了个冷颤。
    刘表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他有些被说动了,或者说是被蒯越的设想给吓到了。
    不过,转念一想,刘表就摇头道:“袁术无故害诸葛,此乃不义之举,我今日若是以无罪杀李易,岂不是与那袁家小儿同流合污?”
    见刘表不愿杀李易,蒯越似是有些急了,提高了一些声音,道:“袁术固然失德,然而,只要稍稍笼络人心,一二年后,扬州便再无内患,那时反观荆州,怕是内外交困!”
    刘表脸有点黑,倒不是气蒯越,而是感觉自己貌似不如袁术,这让他有些受不了。
    只是,说刘表心软也好,说他犹豫也罢,他能登上州牧高位,自然有着他自己的一套行事做法,而蒯越的建议,却是与他的做事准则背道而驰。
    刘表叹了一声,道:“异度啊,老夫已经两度被人误以为要杀李易,老夫也是数次当众澄清,若是出尔反尔当真围杀李易,岂不成了众人眼中笑柄,将来又如何让荆州上下信服?”
    见蒯越还要继续劝说,刘表又道:“襄侯已经很是委屈了,我若再因莫须有之事害他,心中委实过意不去,唉,异度,我知你一心为公,但此事确实不可为啊!”
    刘表说完,又拍了拍蒯越的肩膀,便一路叹息着,缓缓向外走去,而蒯越在那里木然的站了半晌,等刘表走远了,忽然哈哈大笑了一声,摇摇头,然后正了正神色,仿若无事一般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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