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翟县的一条小路上,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许,身材颇为瘦削的年轻人坐在驴子上,脑袋一晃一晃的,身上冒着些许酒气,神色间有些萎靡,腰板松松垮垮没个正形。
    看这人的模样,与其说他是个读书人,还不如说他是个浪荡子更为贴切,很难叫人第一眼便心生欢喜。
    然而,这个乍一看不招人喜欢的家伙,却是李易苦寻而不得,被世人称作鬼才的郭嘉郭奉孝。
    之前郭嘉千里迢迢去了袁绍那里,本想着做一番事业,虽然袁绍对他也算是礼遇,但也只是礼遇罢了,根本谈不上知人善用,袁本初名不副实,叫郭嘉大失所望。
    于是,郭嘉果断的选择了走人,以他的心气,宁愿赋闲在家,一生籍籍无名,也不愿侍奉那种庸碌之主。
    郭嘉正在驴背上晃荡着,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很是陌生的口音,叫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郭嘉寻声望去,原来是几个士卒打扮的人正抬着一口水缸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郭嘉赶忙下了驴子,让到路边,他虽然在颍川也有些好朋友,轻易不会被人寻找麻烦,但对于这些莽汉,还是能避则避的好,毕竟朋友,而且还是身份相差太多朋友,能不求还是不求的好。
    不过,郭嘉刚刚让开路,却是忽然发现对方抬着的那口水缸貌似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水缸上面缺看一块,可不正是他家的那口水缸么?
    郭嘉顿时只觉脑袋中嗡的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晕过去。
    郭嘉握住腰间的剑,第一反应就是去和对方拼命,但只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他一个人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要报仇有更多的方法。
    但紧接着,当郭嘉收回脚步的时候,目中凶戾消失,脸色古怪了起来。
    就算是乱兵,脑袋即便被驴踢了,也不至于去抢个水缸吧?
    再看看前方不远的村子,没有明显的烟火,不像是遭遇了劫掠。
    郭嘉心中一动,笑着拱手道:“敢问几位,前方可是下河村?”
    几个士兵并没有因为郭嘉是个瘦弱书生而对他有轻视,赶忙还礼,然后答道:“前面是上河村,下河村要在再走十多里才到。”
    郭嘉闻言,稍稍放心,看对方的态度,明显不像是恶人,但他也没深问,道了谢,继续往前走,不过脚步却是很快了,连小毛驴都顾不得骑了。
    很快,郭嘉进了村子,直奔自家的院子,看到老娘与媳妇正在门口说着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肩膀一垮,上前拜道:“母亲,儿回来了。”
    郭母早已经看到了郭嘉,与媳妇上前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好一阵打量,虽然郭嘉离家只是几个月,却也当真思念的厉害。
    三人说了好一会话,郭嘉这才开始检查自家的院子,发现家里的水缸换了新的,水井口拢了一圈青石台,厨房屋顶一处漏风的地方新被修葺过,院子中更是干干净净,连一片草叶都看不到……。
    郭嘉请母亲坐下,然后这才问道:“母亲,儿子回来时候瞧见有人带走了我家的那口水缸,当时不好想问,不想家中居然有这许多的变化,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嘉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那几位好朋友,可是,纵然是好朋友也不至于这么关心啊。
    看自家的状况,这种关心已经体贴的过分了,甚至可以说是别有用心,让郭嘉不但没有感到欢喜,反而像是被什么盯上了一般,感觉后背毛毛的。
    郭母却没寻思那么多,见儿子发问,郭母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的将李易第一次上门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叹道:“李府君当真是重视我儿,那日府君赠送钱财,为娘怕害了你在袁将军那边的前程,便推辞了,李府君知道我意,便也不强求,可是……”
    郭母笑了一下,指着自家院子中的这些改变,道:“结果刚过了没几天,就有人上门自称是李府君麾下的士卒,上门给我们挑水劈柴,为娘拦都拦不住,而且,李府君知道为娘不愿收他钱财,便直接叫他的人将家里的许多东西给换了新的。”
    郭母忍不住唏嘘了一声,李易的态度,实在没的说啊!
    不过,郭嘉的心里却是更虚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自诩有些才华,可辅助明主在乱世中成就大业,但当世除了他自己,还会有谁这么认为?
    李易么?
    不可能!
    再考虑到他的寒门出身,如果李易想招揽他,只要一封书信即可,用得着摆下这种请谋主的大阵仗么?
    于是乎,郭嘉越想越觉得李易别有用心,眉头也是皱了起来,甚至有点犯怵。
    郭母似乎是想起了那天李易的样子,露出微笑,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为娘知道你心高气傲,想要做一番大事,可你去投奔袁将军,结果不是只能无奈归来么?依照为娘来看,你就去李府君那里吧,不说旁的,就看这天下间还有第二个人愿意为了你而给为娘劈柴担水的太守?”
    郭母说罢,见郭嘉不语,只道他不愿意,或者是嫌弃李易这个太守官太小,不由脸色微微一沉,道:“你纵然不愿意,但李府君对我家如此客气,你也当亲自上门道谢,对李府君说明缘由,不能叫人说我郭家的人不知礼数!”
    郭嘉好生无语,这才几天的功夫,自己老娘居然都开始向着李易,连儿子都不要了!
    郭嘉有心仕途,自然关注天下事,他是知道李易的,而且对李易颇为佩服。
    但是,李易不同于袁绍,袁绍重名,郭嘉跑到袁绍那里干了几天临时工,然后来个非正常离职,袁绍也没有为难他。
    可李易这种人,就看他对付董卓的手段,绝对不是一个在乎虚名的人。
    人家直接放下身段挑水劈柴相请,就诚意来说,简直堪比当年文王拉车了。
    但这种诚意,在示好的同时也是在告诉对方,你看我都为你这样了,你就答应我吧,如果不答应,嘿嘿嘿……
    郭嘉面前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虽然他感觉李易这人不错,但毕竟没有深入了解过,万一慕名而去,然后大失所望,李易又扣着他不让走,那该如何是好?
    选主公是个慎重的事,郭嘉不愿意做二臣。
    于是,郭嘉一时也没答应母亲,只是含糊了几句,请母亲回屋休息,待到晚上,郭嘉抱着妻子再次说起李易的事情,结果妻子更是干脆,直接说全家都搬到南阳算了,叫郭嘉好不气恼,将她狠狠“惩罚”了一番。
    不过接下来的两天里,郭母一连数次叫郭嘉去见李易,郭嘉虽然聪明,但终究只是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母亲有命,虽然有些不愿,终究还是选择了启程。
    不过他却是多了个心眼,决定先暗中看看,如果李易也是名不副实,就只好全家迁走了。
    远在襄阳的李易还不知郭嘉已经开始向他移动,否则他此刻的心情断然不会这般不爽。
    李易在洛阳的时候就喜欢到处乱逛,一来是感受风土人情,二来就是希望求偶遇。
    比如偶遇一下魏延啊,黄忠他儿子什么的,甚至也可以是被蝴蝶效应煽过来的甘宁或者张仲景,不过李易的好人品大概是用完了,一连三天过去,却是一个疑似名人也没遇到。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偶遇本来就是碰运气,真正让李易郁闷的是,他与蔡瑁商谈过后便等着刘表召见,却不想头两天一直都是没动静,直到第三天方才叫李易知道,原来刘表已经跑去新野了。
    李易很快就明白了刘表的用意,这是怕自己上门给他难堪,让众人认为他是被万民书逼着不得不出战,坏了名声。
    于是,刘表干脆就在与自己见面之前偷摸去了新野。
    这样做在一些不知情的人看来,刘表的出兵就是主动的,非是被逼无奈。
    再考虑如今袁术肯定无意作战,多半是一触即退,所以这次刘表出兵是必胜无疑,只要操作妥当,这将会是刘荆州对外的一场大胜!
    李易不得不承认,他失算了。
    受后世种种作品的影响,李易潜意识中觉得刘表年纪不小了,不可能亲临前线,却不想现在的刘表还没后来那么怂。
    至于蔡瑁没有给他通风报信,这点李易倒是不意外,否则蔡瑁也太过不值钱了。
    李易心中权衡了一番,然后果断启程,他也要去新野,他必须要在前面面露个脸,不为捞功,哪怕只为给刘表添堵也可以。
    因为刚刚走过一次,李易这次赶路倒是顺利,直到路程刚刚过半的时候,迎面遇到了十多个骑兵。
    双方都勒住了缰绳,李易很是诧异的问道:“文将军,你怎会在此?”
    李易见到的不是旁人,正是前几天被他骂得在家中偷偷抹眼泪的文聘。
    文聘显然也没想到会碰上李易,楞了楞这才拱手道:“原来是襄侯,可是要去新野?”
    李易点头道:“不错,听闻州牧已经亲往新野督战,我身为南阳太守,岂可置身事外?”
    李易说话时候目光坚定,声音洪亮,叫文聘不由恍惚了之下,只觉得这当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太守啊。
    李易又道:“只是前线战事将起,文将军正应该在沙场立功,为何此时却往回走?”
    文聘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袁术已经无心与荆州开战,只要大军一动,纪灵必然会闻风而退,这一战有没有文某,都是一样的,更何况……我旧伤复发不好冲锋陷阵,如今新野主将乃是蔡军师。”
    “什么!新野换将了?”
    李易脸上顿时满是惊讶,这回可不是他装的,毕竟文聘之前请刘表换将的事只有很少人知道。
    刘表先是派了长子去安抚文聘,但文聘还是执意要求换将,而在刘表亲自去了新野之后,文聘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叫刘表很是生气,也很无奈,于是新野主将就成了蔡瑁。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李易并不是完全清楚,但他可以肯定,所谓的旧伤复发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无论是文聘嫌弃了刘表,不愿镇守新野却无所作为,还是说刘表主动临战换将,想要将功劳送给蔡瑁,现在的文聘心中对刘表很不满是真的。
    李易很想大笑三声啊,这真是太好了,那天在城门口的痛骂,本觉得只要能在文聘心中埋下一颗对刘表不满的种子就足够了,可现在看来,收获远超想象啊!
    强忍心中欢喜之意,李易看着文聘嘴巴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文聘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道:“襄侯有话但讲无妨。”
    李易叹息道:“我本想说大丈夫当披坚执锐,将军为何怯战,可再一想,唉,那天城门下冒犯文将军,却是我的不是。”
    文聘摇摇头,道:“我岂会怪襄侯,若不是襄侯,襄阳不知何时才能发兵,文某也是南阳人,应该谢谢襄侯才是。”
    李易却是摆手道:“文将军折煞我了,其实州牧出兵与我关系不大。”
    “嗯?”
    文聘很是不解,虽然刘表到新野后没有说过李易,文聘也不曾提起,但文聘清楚,刘表的态度必然是因为李易才变化的。
    李易叹了一声,垮着肩膀说道:“我在襄阳数日,却始终无法见到州牧一面,就连州牧出兵,也是听到客舍小厮说起方才知道,呵呵……”
    文聘一听,双目竟然变的有些迷茫,片刻后开始缓缓调转马头,竟是准备往回走。
    李易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表演过了?起了反作用?
    他是想挑拨文聘与刘表的关系不假,可文聘若是与他一道去了新野,脾气上来当面质问刘表,那场面就不好收拾了,不但会让旁人觉得他如此作为有些小人,更会让刘表对他早早的心生警惕!
    想到这里,李易赶忙喊道:“文将军可是要回新野?”
    文聘微微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说道:“文某的家在南阳,所以,襄阳不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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