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1月28日,阴。
    “姐,你再多留一会儿嘛。”
    陆朝云趴在沙发上,杵着下巴看傅朝雨做饭,眉毛不由弯弯,笑得天真烂漫。
    “姐,你每次来都乔装这样乔装那样,不累哦?”
    “姐,这次的官司又是什么啊,杀人案?”
    “姐,那些老板是不是都很坏啊。”
    ……
    问个不停,傅朝雨终于回过头,有点无奈,“你每天都这么多问题么?”
    陆朝云还是傻笑,“姐,你不喜欢?”
    “……”
    继续切土豆丝,傅朝雨对她这种好奇宝宝向来没什么办法,“你问的这些我也回答不了啊……对了,我还给你买了蛋糕,是新开的那家英式点心餐厅里的,诶,你放冰箱里,记得吃。”
    还有一些蔬菜,傅朝雨耐心地整理,分门别类,能切好的切好,收进冰箱。
    陆朝云就晃着腿,趴在沙发上看着她。
    灵动可爱,有着这个年纪的俏皮,她还有一点婴儿肥,脸蛋圆圆的,白白嫩嫩,一双眼睛又黑亮,有几分像播出的红楼梦里的薛宝钗。
    “你的牛奶怎么还放着?”
    傅朝雨看见自己上次买来的牛奶还原封不动,叹了口气,把它拿出来,扔了。
    “朝云,医嘱怎么说你又忘了?”
    轻微缺钙,可陆朝云偏偏不爱喝牛奶,她翻了个身从沙发上下来,赤着脚跑过去,一把抱住傅朝雨,“姐姐要是喂我喝,我一定喝很多。”
    卖着萌又来撒娇,傅朝雨无奈地笑笑,把她拉下来,口气没有太多的热情,“好了,我给你买了新的来,这次一定记得喝。”
    陆朝云还是要来抱她,抬起头,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我要是乖乖的喝了,姐姐会不会多来几次?”
    “……会吧。”
    “那好,”陆朝云欢喜万分,蹭着傅朝雨的胸脯,笑得眉眼弯弯,“说话算话哦,我最喜欢姐姐了。”
    “……”
    任由她撒了会儿娇,傅朝雨想起来,“朝云,你怎么要想换房子,这里不好吗?”
    离超市近,附近人气也旺,除了离艺术学院稍微远了一点,但坐公交也很方便。
    “我想去静一点的地方,”陆朝云抬起头,“房东太太还舍不得我呢,但是这里呢毕竟人多。”
    周围有好几个居民楼,等她去平安小区,人少些,姐姐过来或许不用乔装打扮,还能多来几次。
    想着,她又有一点难过,她喜欢姐姐,可是姐姐似乎不怎么喜欢她,否则不会强调让她保密,不会来看她都要藏着掖着。
    更忍不住贪恋抱着姐姐的感觉,傅朝雨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没推开她,却忽然瞧见茶几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小药瓶。
    “这是什么啊?”
    出于职业的好奇,傅朝雨推开陆朝云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没有任何药物标签。
    一打开,里面都是白色的药片,隐隐有股苦杏味,她皱起眉,把药片盖起来,严肃地问陆朝云,“这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会有?”
    “是……氰化物,我,我从一个狗贩子手里买的。”
    “狗贩子?”
    陆朝云点点头,“我上次回家,看到一个人抱了条狗,鬼鬼祟祟的,我认出那是王大爷家的多多,知道是偷狗贼,可那会儿中午,大家都在午睡,我怕惊跑他多多就找不回来了,所以,所以……”
    “你就说你是买狗的?”
    “嗯……我听说狗贩子都有药,拿来毒狗,就问他有没有,多加了五百,买了……我想他没有药,至少一阵子不会去偷狗了吧。”
    “……”
    其实是白白亏了几百块,傅朝雨心里叹气,陆朝云总有些过于天真,但她总不能指责她的善良,于是“算了,药很危险,我没收了。”
    “哦……”
    陆朝云低着头,心虚地搅着手指,傅朝雨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拿了包准备走。
    临要出门,陆朝云又叫她:“姐,我过两天就搬了,到时候新家你要来哦~”
    ……
    阳光有些过于刺眼和灼热。
    山城的夏季有着黎城没有的灼浪,趴在桌上的傅朝雨睁开眼睛,短短的几分钟,不过晒到半个后背的阳光已经将她额头逼出了薄汗。
    空调开到20℃,但阳光进来依然滚烫,傅朝雨捏了捏鼻梁,起身把窗帘给拉上。
    桌上扑着一本厚厚的书,封皮上盖着山城市图书馆的印章,她目前只看了一半,摘抄已经足足写了有一本笔记本。
    活动了下肩膀,傅朝雨突然有点放空,眼睛木木地盯着书桌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地坐回桌前。
    老了,总是禁不住地想起往事。
    其实也没有多少可想,她没有童年,有的是同龄人嘲笑,一些大人不怀好意的八卦,原生家庭的冰冷暴力,以及……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陆朝云。
    一丝风溜了进来,吹得帘摆摇动,阳光在天蓝色的帘布上印出一大块金色。
    傅朝雨偏头看,想起十八岁的那个中午,也是这么炎热的天,烈日当空。
    她背着书包,站在家门口闻到煤气泄露的味道,有一点点的刺鼻,很淡,但是经久不散。
    对门邻居在午睡,她仅仅是犹豫了一秒钟,便转过身,牵起年仅九岁的陆朝云,对她笑了笑,“走,我们去买糖吃。”
    当天下午,传来她所谓的外公外婆煤气中毒死亡的消息,两个人在睡梦当中,走得悄无声息。
    再后来,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全镇乃至全县唯一的一个重点大学生,还是京华大学。
    眼前又浮现出那天湖面的金光粼粼的波纹,傅朝雨记得她和陆朝云在岸边扔石子,看着它们一个个扑通扑通水上漂,比谁扔得远。
    陆朝云一直都是那样的天真可爱,直到她死。
    目光渐渐冰冷,连灼热的阳光都无法驱散,傅朝雨轻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无论过去多久,她的仇恨都如那日。
    门铃忽然响了,传来狱警机械的声音:“23号,23号,有人来看你了,叁分钟之内下楼,立正站好!”
    很快被带到了见面区,傅朝雨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原以为会是严芮,或者是自己认识的哪个教授,可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季岚坐到了对面,就像之前约见那些具有研究范例的犯人一样,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她拿起供以通话的座机,口气平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您好,傅律师,我叫季岚。”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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