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能解开绳索。
    他就会放下执念。
    如果她不再需要他, 那么就请她亲手解下这手环。
    也随着时间推移, 江逢越来越明白, 好几个人的人生都拴着他,生活都顾及他。
    该怎么办呢, 寻找宁絮的五十年之期有点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日子是一天天熬过去的。
    谁能想到重逢来得这么突然, 就像她八岁那年突然闯进他的世界, 让人措手不及,没有一点准备。
    在紧握小熊饼干重回延林确认她的身份时,江逢真的快疯了,到底是场梦,还是他的错觉。
    好像在绝症中看到一线生机,让人不敢确信。
    激烈的情绪要将他的心脏和血骨拆毁,他艰难呼吸着,手心潮湿。
    在听到她真真切切叫出他的名字时,江逢劫后余生,开始反问自己,能放得下吗?
    能张口跟她说只是故人重逢见上一面,随后轻松挥手说再见吗?
    能让她解开他手腕上的手环吗?
    原来都不能。
    他变得有点贪心了。
    人之情感复杂,谁又控制得住七情六欲。
    她需要画画,还需要他,他还有用处,也还有借口待在她身边。
    他只是……想再多听听她的声音,再进入她的视线。
    江逢得承认,后来协助宁絮画画,有私心存在,也有刻意讨好的嫌疑。
    这样她会不会就能画他久一点,没那么快找到别人。
    这样阴暗的私心太过卑劣。
    但他偷偷享受着宁絮用笔描绘他,注视他的感觉。
    江逢到外地拍摄的时候,宁絮来找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宁絮的主动对他来说是一种很好的回应,但他们很明显不再是纯粹的合作关系,江逢一边欢喜着,一边又忧心着。
    他麻痹自己,宁絮只是对他感兴趣,兴趣很快会消失,并不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她想睡他,也只是出于对他身体的兴趣,当然可以,他对自己的身体并不上心。
    重新遇到宁絮,所获得的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应当满足了。
    如果有一天,宁絮对他丧失兴趣,他就该离开了,去哪儿呢。
    江逢做出的规划是,把目前营业的盲人体验馆交由其他人打理,然后到偏僻遥远的地方买套小屋,终日闭门不出,除了让家政上门打扫,厨师做饭,不再接触其他人,每逢过年回一趟江家,让他们知道他还好好活着,不必记挂。
    减少活动,降低意外发生,活着也只是不想让他们心里有沉痛,就这样过完一生,不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他看不见黑暗,也不怕黑,自己待在小屋里都没有开灯的必要,他也不害怕孤单,因为自己总要在死寂中消亡。
    小屋已经买好,他还有点留恋宁絮的气息和温度。
    宁絮到底还没厌烦他。
    他还可以多待一会儿。
    只是没想到宁絮会说爱他,爱这个字眼太沉重,要付出的东西也更多。
    压力和焦虑如同被拦坝的洪水越积越多,情绪难以控制,想了很多,想到以后。
    比如她能接受别人露出“哦,你的另一半是瞎子啊”的神情吗?
    比如她能接受他生活上不那么便利自如吗?
    再比如发生什么意外,他能第一时间帮到她吗?
    琐碎的小事加起来也会磨砺咯疼人的脚底,走了足够远的时间,就会疲惫到难以忍受了。
    看不见这件事情倏然变得难以接受,会不断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做不好,也做不到。
    有天宁絮一个喜欢的耳饰不见了,江逢想帮她找,手摸过桌台、椅子、沙发都没有找到,有种大海捞针的无力感。
    单雨晴一来,就在矮几边上找到。
    可他连宁絮喜欢耳饰的样子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喜欢的原因。
    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却像一根无形小刺,扎得人神经发疼。
    当宁絮说分开的时候,江逢也没有解脱。
    他坠入等待的痛苦深渊,等她回来,等她亲手解开四叶草手环,他再离开。
    可当宁絮回来,问他要不要继续留下时,他又选择了留下。
    她不喜欢他了,说没有负担可以随时离开。
    很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很多人只会选择自己需要的去相信。
    宁絮说的话哪怕只有一层真,江逢也相信,他别无选择,因为宁絮还要他。
    只是身体上的需要,他也应该满足她。
    画画是真,发生关系也是真。
    但又有事情出乎意料了。
    江逢没想过身体上带来的感受这么强烈,愉悦的、兴奋的、刺激的,难以抵挡,难以控制。
    因为爱意存在,再通过身体融合,连灵魂都得到极大满足而颤栗,破碎之处都被粘合补足。
    江逢一边害怕宁絮会爱他,会付出太多,一边又忍不住同她亲密。
    不可避免产生依赖感和信任感,想牵手,想拥抱,想亲吻,想感受她的体温,又担心她很快厌烦他太粘人。
    这样的日子还可以持续多久,江逢已经不敢去想,不敢去算。
    再久一点就好了,宁絮生命中的另一半再晚一点出现就好了。
    可那个人还是出现了。
    *
    起初江逢发现宁絮频繁地跟一个男人打电话,并称呼他为佟哥,语气满怀亲昵关切。
    聊天的具体内容听不清,因为宁絮总避开他到阳台打电话。
    晚上睡觉前她也不刷视频了,江逢问她:“在做什么?”
    宁絮说:“聊微信。”
    江逢犹豫了下,仍然没忍住问:“和谁?”
    “一个朋友。”
    江逢张了张口,没继续问下去,后面的问题他也没有勇气和资格问下去。
    后来逐渐发展到,宁絮时常出门去见那个男人。
    为什么知道是那个男人,因为他不由自主地记住那个男人的声音,男人来电话,宁絮很快会出门。
    “是去探店吗?”江逢坐在沙发上问。
    宁絮拿起包,在玄关处换鞋:“去见人。”
    江逢想问能不能一起去,宁絮已经匆匆忙忙地关门离开。
    她脸上的表情是喜悦的吗,也许还有期待的。
    见心上人总是很开心,他知道。
    江逢低头下,慢慢攥紧了手。
    他没想到宁絮这么快就腻烦他,他甚至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该用什么挽留她。
    可他好像连挽留她的资格都没有,当初约定的就是宁絮可以随时找到喜欢的人,然后离开他。
    江逢每天都像是在悬崖边上游走,等待她一句话将他送入深渊。
    夜深时分,他再难入眠,握紧她的手,心中压着沉甸的痛。
    他应该祝福她,可他做不到。
    直到这一天,晚上直播完,宁絮又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很快收拾东西上楼拿包要出门。
    以前宁絮见那个人都是白天,基本会在天黑前回来,这是她第一次晚上去。
    横在神经上的那刀终于斩落,江逢猛地抓住宁絮手腕,深呼吸道:“去见谁?”
    宁絮回头看他:“朋友。”
    他状态似乎有些不对,睫羽轻颤,唇线抿直,颈脖线条绷着,用着力气克制情绪。
    宁絮赶时间,摸摸他的脸颊,说:“晚点回来跟你解释。”
    “你今晚会回来吗?”江逢轻声问。
    他的模样好似有些可怜,语气里也藏着哀求。
    宁絮微怔:“会。”
    “我等你。”
    宁絮匆忙离去,江逢全身卸力,脊背弯了,缓缓靠坐沙发,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逐渐缩小成一团。
    夜色沉郁,只余下客厅时钟一格格拨动的声响。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死寂在无限弥漫,如雾霭般压在人的心头,使人窒息。
    到了凌晨两点多,江逢仍在原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机械地拨打宁絮的电话,直至手机没电,他也丧失力气去找充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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