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车人都是班上同学,叽里呱啦聊天吵得要命,贺兰诀也忍不住要说话,廖敏之勉强睁开一点眼缝,幽幽静静的看着她。
    贺兰诀再碰碰他的棒球帽:“从来没见过你戴帽子,我都快看不见你眼睛了,能不能把帽子抬一抬?”
    “别碰。”廖敏之神色微有不耐烦,挪开她的指尖,对着她那双澄澈喜悦的圆眼,眼神又冷凝下来,默默垂眼不说话。
    贺兰诀仔仔细细打量他,凑到他眼皮子底下,视线绕着他的脸庞360度环绕。
    “廖敏之,你怎么没戴助听器?”
    两只耳朵都没戴。
    她眼尖,看见他鬓角似乎空了一块,去掀他的棒球帽檐:“你的头发怎么了?”
    廖敏之伸手挡了一下,没完全拦住她的动作——他的头发全部剃短,留了个毛扎扎的寸头,耳后一块已经剃光,刚冒出青青的短茬。
    头发剪短,更衬得他像块嶙峋不说话的石头一样。
    “是人工耳蜗的准备吗?”贺兰诀眨眨眼。
    廖敏之把棒球帽往下一拽,挡住自己的视线。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她皱眉不高兴,还有点委屈,“这么多天,我问了那么多,你什么也不跟我说。”
    “你没有别的事要忙?”他眼神压抑,嗓音干涸沙哑,“有了结果,我自然会告诉你。”
    这句话过于直白和自我,也太生分和不近人情,贺兰诀突然委屈炸毛,心头那些情绪潮水般退去,在椅子上弹了下,把头重重一扭,背着他不说话。
    高考完到现在,她每天抱着手机等他的消息,攒了无数的话要跟他说,问了他无数遍的事情,他什么也不说,说了也不答,好不容易见了面,他居然还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贺兰诀气得恨恨磨牙,心里噼里啪啦骂他无数句。
    廖敏之定定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扭头朝外,默默看着外头飞掠而过的街景,而后轻轻闭上了眼。
    车上冷气开得很旺,贺兰诀心里委屈了又委屈,愤懑了又愤懑,翻来覆去想了那么多,后来大巴上了高速,大家都安静下来,她也小鸡啄米,蜷在车座上默默睡着了。
    后来被大家的声浪吵醒,贺兰诀身上盖着件薄外套,扭头一看,廖敏之闭着眼沉沉睡着,眉心拧在一起,长长的睫毛投在眼下,挡住一抹淡青,薄唇紧紧抿着,唇角的线条孤单又倔强。
    她一瞬间心软如水。
    贺兰诀把身上的薄外套轻轻搭在他身上,触到他手臂冰冷,伸手调低空调风口,而后跟周边同学说笑闲聊。
    到了目的地,大家准备收拾东西下车,贺兰诀一扭头,廖敏之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睁着幽深的眼,定定的看着她。
    她弯腰凑近他,嫣然一笑:“走啦,我们到喽,顾超已经等我们了。”
    “开心一点。”贺兰诀戳戳他的手背,“我们第一次出来玩。”
    顾超和况淼淼从各自城市过来,比大部队早到一点,两人先去安排食宿,看见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走过来,互相打招呼寒暄,再看见廖敏之,顾超一时脸色紧绷,况淼淼的神色也略带僵硬。
    “你……还好吧。”顾超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
    “还好。”廖敏之声音波澜不起。
    “走吧。”
    两个男生自顾自搭伙往前走,把贺兰诀甩在身后,她歪着脑袋看着两人背影,跟况淼淼说话:“你们俩脸色好像不太对,吵架了吗?”
    “有吗……”况淼淼勉强笑了下,“我们俩本来也不能太好,过完今天,也就是陌生人了。”
    “你们……”贺兰诀安慰她,“好歹同学一场。”
    两人也拖拖拉拉往前走,况淼淼时不时扭头看她,紧紧抿唇。
    大家沿着路往前逛了逛,先去吃午饭,吃的是小镇里的特色农家菜,分了两三张桌子,顾超和廖敏之坐在一桌,贺兰诀跟方纯许端午凑在一起,大家互相打趣,说起以后的联系和计划。
    吃完饭后大家随意组队在古镇里逛逛,这个古镇是新开发的景点,有两三条人烟不算密集的商业街,其他地方巷弄幽深,白墙黑瓦,檐角高啄,清幽雅致。
    大家沿着人流一路吃逛下去,买奶茶和麦芽糖,臭豆腐和烤鱿鱼,茯苓糕和桃花酥,廖敏之默默跟着贺兰诀身后,帮她拎着奶茶和各色小零食。
    大家在一线天的窄巷里拍照,也在青苔蔓延的石阶上闲坐,贺兰诀喜欢小店里各种有趣的竹编石头,和女同学一起很是消耗了不少时间。
    再逛到前头一家光线昏暗的小店,原来是一家逼仄的杂物礼品店,还有成墙的明信片,二楼有位置看书写信,书信可以直接由店家邮寄,也可以按年份延时存寄。
    虽然后来全国的大小景点都有这样的文艺小店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而生,但那时候是贺兰诀他们第一次见这种邮寄服务,很是新奇,大家挤在柜台前问东问西。
    “一个月到五年都可以,不过啊,邮局都有丢件率,年限越长,丢件率越高。”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和文艺感这个词背离了十万八千里,“按年限寄存,我收一点点保管费,你们人多,可以给你们团体价,到期帮你们送到邮局去。”
    “老板,你门外那张白纸,贴着此店转让。”高峰一板一眼指着门外,“你这店打算干啥去?”
    “嘿嘿,这镇里游客少,还是做餐饮比较赚,不过嘛,生意人,信誉不能丢,你们尽管放心啦,邮局就在镇口,保证给你们送出去。”老板呵呵挠头,“你们从哪儿来的?北泉市?哦哦,那就是半个老乡,我老婆也是北泉人,来来来,帮衬下叔叔的生意。”
    大家都坐下来,打算写几张明信片。
    贺兰诀挑了四张,一张给自己,一张给唐棠,一张给廖敏之,一张郑明磊。
    她也让廖敏之写:“你也给我写一张嘛,写给一个月后的我们。”
    一个月后他们还在北泉,也应该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了。
    四张明信片,贺兰诀写了很长时间,其中三张都寄往家庭地址,给廖敏之那张寄到了租书屋。
    廖敏之写给她的那张,也寄给租书屋。
    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去租书屋取,阅读彼此写给自己的信。
    廖敏之早早收笔,在楼下等她。
    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下楼,出门闲逛。
    贺兰诀走下楼梯,把写好的明信片递给店主,偏首盯着外头——廖敏之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发呆,整个人沉浸在明晃晃的太阳光里,光线模糊了他的轮廓。
    店主对这俩孩子多看了几眼,笑呵呵:“小姑娘,你男朋友?”
    她抿唇,露出两个小梨涡,羞赧笑说不是,走出去,手指搭在廖敏之手臂上,触及一片黏腻冰凉的细汗。
    “走吧。”他把奶茶递给她,“他们都走了。”
    贺兰诀故意的,磨磨蹭蹭等人都走光,只剩他们两个。
    “你不舒服吗?”她圆圆的眼睛认真盯着他,“你一直皱着眉。”
    “太晒了。”他动动唇。
    两人就近找了个阴凉角落坐下。
    “廖敏之,我们说说话好吗?”
    “好。”
    贺兰诀捧着脸颊,目光柔柔盯着他:“你爸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这几天在家,陪他。”
    “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
    好吧,她原谅他这么多天不搭理她。
    “人工耳蜗的手术什么时候做?在宛城做吗?”
    廖敏之顿了顿:“暂时不做。”
    “为什么不做?”
    “先休息一阵,等医院通知。”他垂眼,“手术也要排队。”
    “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不知道。”他语气略重。
    贺兰诀沉吟片刻:“你高考考得怎么样?我猜你是不是能上650?”
    “等分数出来,再看。”
    “我估了600分,爸爸妈妈在找人帮我看志愿,我想学心理学。”她直直凑在他面前,“廖敏之,你想好了没?大学去哪里?”
    他身体往后撇,眼神凝固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轻声开口。
    “去首都吧……你的分数应该也够了。”
    “首都吗?你之前从来没提过,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临江。”贺兰诀支着肩膀,“明磊也在首都,去首都也不错,好学校很多……你确定吗?我们俩一起去。”
    廖敏之绷着下颌,最后慢慢眨了下眼睛,滚了滚喉结,缓声开口:“我确定。”
    “那我们俩呢?”她忽闪忽闪大眼睛,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你想不想去我家玩?”
    廖敏之身形定住,怔怔看着她眼里的亮光。
    “贺兰诀,我们……能不能当朋友?”他缓慢站起来,“普通朋友,普通同学。”
    贺兰诀唇角笑容凝固,神色愕然。
    “什么意思?”
    “对不起。”他收了下脚步,直直看着她,神色肃穆,“也许是分开太久,或者高三这年太忙,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我觉得,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你。”
    “你在开玩笑吗?”她皱眉,“你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他沉静开口,“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我从来没说过,廖敏之,喜欢贺兰诀。”
    贺兰诀脸色猛然一白,细眉蹙起:“你再说一遍?”
    “贺兰诀,高二那年,谢谢你对我的帮忙……换成任何一个女生,我也可能会说这句话。”他默默注视着她,“如果同桌时期,我对于你,如果有能称之为……喜欢的那种感觉,但从我走进实验班的那一天,就在变淡……坚持到现在,只是希望你能顺利高考。”
    “你说的是真的?”她颤抖着嘴唇,眼里蓄满泪水,“明明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过,你说过……”
    廖敏之在她面前沉默站了很久。
    身影一半站在阴影,一半袒露在阳光下,仿佛整个人也切割成明暗两半。
    “抱歉,那种感觉……真的已经没有了。”
    “我其实更喜欢,自己一个人。”他一字一句,沉郁低语,“和你在一起,太吵了,无论是说话,还是打字,都很累。”
    “你太过分了……可是我一直都在喜欢你啊,我一直在朝着你的方向努力。”她眼眶滚出泪水,“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等现在这一刻。”
    廖敏之低声念了句抱歉,默默垂眼,转身离去。
    他弓着背,汇入了人流,徒留她一人在身后。
    顾超抱手站在不远处嚼着口香糖,看见廖敏之过来:“你现在要走?”
    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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