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舟的视线狠狠剜过面前这些人,最后定格在姜锦芝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声音尤带几分哑意:“侯二公子没来过我这里。”
    停顿片刻,他又冷冷地笑起来,眼神深邃凌厉:“不过母亲,寻人这种小事你何需亲自出面?”
    闻言姜锦芝依旧从容,她笑着说:“侯大人爱子心切,若你不在他也不可擅入,母亲便只好与他们走这一趟。”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姜昭云便惊呼一声,扑到裴屿舟身前就要握他的手,却被少年躲了过去。
    虽觉尴尬,可姜昭云更在意他手上这圈牙印。
    上面的血迹尚且鲜艳,明显是刚咬下不久!
    女人的直觉在这些事上向来敏锐,她甚至已经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死死瞪着内室的方向,姜昭云二话不说直接冲了进去。
    在她扑过去要掀被子揪人时,追上来的裴屿舟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剑,挥开她的手,站定在床旁,将若梨牢牢护住。
    “屿舟哥哥,你怎可让她躺在你床上?!她不仅身份低微,现在还是个瞎子,便是给你做妾都不够格!”
    狼狈地后退几步,姜昭云气得两眼发黑。
    她指着床上的少女,怨气冲冲地朝裴屿舟吼着。
    心里却将侯湘城骂了个狗血喷头。
    忍着恶心费了半天口舌,结果他非但没成,还把这贱人直接推到床上去了!
    她的话刺耳至极,裴屿舟握剑手攥得死紧,那目光让姜昭云感到从未有过的危险和恐惧。
    他,他难道真的……
    “她是本世子要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只会和她同床共枕!”
    “你若再对她言语不敬休怪本世子不客气!”
    这些话坚定又无情,骄傲的姜昭云忍不住红了眼眶,哭哭啼啼地吼着:“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明明是本宫,程若梨她是后来的,你如今却为了她这般说本宫,还要对本宫不客气!裴屿舟你太放肆了!”
    “本宫乃是一国公主!便是英国公见了本宫都要礼让三分!”
    冷漠,甚至有些厌恶地看着眼前形象全无,喊叫着撒泼的少女,裴屿舟再次开口,说的话却让姜昭云小脸上的血色全无。
    第28章 离京城
    “你也就是个公主。”
    “除了程若梨, 其她女人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
    伤心到极点,恨得快把牙咬碎的姜昭云全身哆嗦,头上的珠钗碰撞, 声音清脆密集,在静谧的屋中显得尤为突兀。
    姜昭云绷住了, 没再失态,离开前, 她剜了裴屿舟一眼,像是要生生剐下他的肉,看向若梨的目光尽是狰狞的恨意。
    抬手抹去脸上狼狈的泪,她转身就跑。
    只是刚到门口就差点与匆匆进来的小厮迎面相撞。
    姜昭云抬脚就踢,对方也吓得跪在地上, 一个劲地求饶,任由她发泄。
    “出了何事?”
    好在长公主对自己的儿子有些了解,自然清楚多半是侯湘城的消息, 便开口询问。
    小厮匍匐在地,颤着声道:“回殿下,侯二公子失足落湖, 刚被救回来, 如今仍昏迷不醒, 国公爷已派人去请大夫了。”
    “二哥他怎会在湖里?明明——”一时惊愕,说漏了嘴的侯湘瑶在父亲侯庭泉的目光下惨白了小脸,裙下纤细的腿隐隐发抖。
    完了,父亲那般疼爱二哥,回去定不会轻饶她的!
    她不该头脑发热, 和公主一起怂恿侯湘城来欺辱程若梨……
    侯庭泉的眼神阴沉不已, 他直接拂袖而出, 将所有人撇在脑后,包括带他们前来的长公主。
    惊恐不安的侯湘瑶下意识追了出去。
    十多年前首辅楚严成倒台后,还是刑部尚书的侯庭泉深受重用,不出三年便位极人臣。
    但侯家到底是没法与当年的楚氏相提并论。
    临走前,长公主又看了一眼内室,笑意疏懒,但眼神幽然。
    还真是物极必反,她的丈夫,儿子,如今都因为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女儿对自己冷眼相向。
    -
    人都走了,裴屿舟方才抬起被若梨咬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的手,看着上面一圈牙印,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这份生辰礼多半会跟他一辈子。
    掏出帕子将血擦干净,裴屿舟再次看向蜷缩在床上的少女。
    他在床畔坐下,唇瓣开合数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探出,在要碰到她时又收了回去。
    最后裴屿舟深吸口气,定下心神,将若梨从床上扶起来,面朝他。
    虽有准备,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样,他甚至忘了呼吸。
    若梨哭得很厉害,身子抽个不停,还在打着嗝。
    发鬓凌乱,小脸闷得通红,唇瓣都被咬破了皮,沁着血丝,泪水干涸在脸上,又被新的泪迹冲刷。
    容貌再怎么绝色,也禁不住这样的哭,只余揪心的狼狈。
    闭了闭眼,裴屿舟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若梨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她上气不接下气,而他也没好到哪去。
    吸进来的空气里有着若梨的幽香,却像是刺,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扎着肺腑。
    但裴屿舟的臂膀没有丝毫松动,他开始为她梳理发丝,遇到打结之处便仔细解开,桀骜的眼眸锋芒尽敛,浮动着一丝柔和之色。
    末了,少年的手又探向若梨的背,指腹很轻地落下,蜻蜓点水般,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可怀中人的身子瞬间紧绷起来。
    没一会儿若梨便开始挣扎,她不停地搓着白皙玲珑的锁骨,又用手背使劲蹭被侯湘城摸过的脸。
    只是随着动作的加剧,胃里的翻腾也越发厉害,最后她狠狠推开裴屿舟,歪倒在一边不停地吐。
    但少年的手刚覆上若梨的背,还没开始顺,便见她的身子越发佝偻蜷缩,难受得发抖。
    视线微凝,片刻的困惑后,裴屿舟眸中划过危险的寒芒。
    他缓缓放下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若梨已经吐不出来东西,却还在干呕。
    “梨梨,我们不吐了。”
    喉头堵得厉害,裴屿舟的声音都是哑的,他也不管身上被溅到的秽物,只是握住她的肩,将她又扶进自己怀里。
    小时候她每次生病,他便这般唤着她,将她抱在怀里哄着,一陪就是一整天。
    直到若梨彻底缓过来后,裴屿舟才将她放到床边靠着,小心地不让她的背脊磕到床栏。
    唤了婢女进来收拾,他又让阿七拿着他的牌子去宫中请御医。
    几经折腾,背上抹了伤药,又喝下安神汤的若梨方才睡去。
    -
    生日宴不欢而散,将宾客都送走后,裴屿舟与父亲一同去了皓月院。
    彼时姜锦芝正坐在桌前悠然地修剪花枝,神色自若,好似感受不到父子二人可怕的气场。
    “姜锦芝,你和侯庭泉是何关系?”
    负手在身后,裴行慎盯着不远处的女人,沉声问。
    她向来工于心计,狡诈多端,今日之事若真是她所为,未免太过拙劣。
    前一刻还在被她温柔轻抚的花枝,下一刻便被锋利的剪刀剪落,姜锦芝挑了挑眉,浅笑着道:“怎么,你醋了?”
    睨了她一眼,裴行慎漆黑的眸中还是让人心寒的漠然:“不要转移话题。”
    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剪子,姜锦芝又看向裴屿舟:“舟儿,你可不要如你父亲一般。”
    若是自己不爱的女子,他的态度不会比父亲好到哪去。
    但她不该伤害若梨。
    少年与母亲相似的矜贵凤眸深邃又复杂,末了,又重归一片让人心凉的寂静。
    他依旧与父亲站在一起,以质问的姿态,甚至是相同的眼神看着姜锦芝。
    “母亲,我如今只有一个生辰愿望。”
    裴屿舟顿了顿,又平静地与姜锦芝对视,沉沉开口:“请你不要再动若梨。”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让一直站在姜锦芝身后的苏绣有些恍然。
    长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生来便凌驾于世间诸多女子之上,人也好东西也罢,对她来说都只有喜与不喜。
    直到遇见裴行慎,以及被世人赞为姜国第一才女的楚凝意。
    提及她,世家贵族更多议论的是才与德,而非貌,即使她亦是倾城色。
    抛却身份,没有女子能与楚凝意比肩。
    但这些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
    后来权倾朝野的首辅倒了,楚家没了,楚凝意自然也成了史书上一笔微不足道的绝美残影,销声匿迹。
    但纵使裴行慎成了姜锦芝的人,楚凝意依旧烙印在他心上,甚至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延续了她母亲的孽缘。
    苏绣此生都不会忘记几年前,长公主无意中看到尚且年幼的程若梨跳那支舞时的神情。
    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苏绣唏嘘之余又有几分无力。
    或许真的是因果报应。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响起姜锦芝低柔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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