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远征西班牙是大明第一次远征他国,但因大明和西班牙相隔数万里,所以,在远征军出海以后,帝国的所有人便不再关注这事,只等着一年半载后的结果,而负责为远征军提供后勤供应与补给的各港口也只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军工生产与粮食运输。
    对于帝国而言,远征军的派遣不算什么让人值得过于关注的大事,让帝国的官民们真正关注的还是储位的事。
    毕竟现在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已经年近古稀,这个年龄在大明已经算是高寿,甚至对于大明的数任皇帝而言,这个年龄几乎谁也说不准何时会驾崩。
    而大明的制度决定了君主的水平依旧对于这个国家的运转有着无比重要的作用。
    所以,天下人都在猜测,猜测下一代的储君到底是谁。
    事实上,有很多人宁愿皇帝把太子之位给定下来,直接按照立嫡立长的制度,这样也避免大家各自猜测,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站队,也导致在国内的所有皇子都不敢得罪,生怕其中一人将来成了太子。
    但徐缙和周络的“立贤”言论阻止了皇帝欲立嫡立长的决定,以至于使得储位之事到现在依旧未决,所以,很多人对徐缙和周络很是埋怨。
    不过,也有许多知道皇长子朱载垒政治意向不符合自己阶级利益的文官和士子们支持徐缙和周络等的观点。
    朱厚照其实现在身体还好,从十五岁就开始坚持锻炼的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克制贪欲、注重养生、不积郁烦闷于心,使得他现在双鬓依旧未染白霜,走路不需人扶,甚至每日依旧能御一女,且香熄时而不软。
    当然,这也许是跟朱厚照这具身体从小喜爱武术好动有关,也跟弘治皇帝因他是独子且自己悲惨的童年经历,而倍加疼惜没有让其吃苦而从小营养跟得上的缘故,使得朱厚照现在身体依旧强健。
    不排除和如今大明乳业技术发展,营养水平进一步提高以及药物研究技术提升等因素有关。
    所以,朱厚照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何天下臣民这么着急让自己立储,似乎真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去见先帝了一样。
    当然,在朱厚照身边的大臣则没有这些焦虑,他们能看得出来,陛下依旧有着异于常人的康健,年过古稀的夏言对此是深信不疑。
    因为,他看得出来,皇帝陛下比自己当年也是这样年纪的时候要健朗许多。
    对于朱厚照和夏言而言,自然是老得慢,毕竟两人现在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首辅,一个让大明威加海内,民不知饥寒,一个位极人臣,也没什么太多的焦虑和追求,无非是想着把江山如何平稳过度而已。
    但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们是真的希望岁月过得慢一点,自己老得慢一点,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发染白雪,肤色变暗。
    这一天正是严嵩七十七岁的寿辰。
    这位因推广番薯与土豆而使大明无饥馁之患的农部尚书,素来和朱厚照的关系不浅,两人在农业科学研究上有着深厚的合作关系。
    而严嵩很善于结交关系,尤其是和自己的皇帝陛下,但也被很多人批判他是在邀宠媚上。
    但无论怎么说,严嵩的确很擅长和皇帝结交关系,最近更是因自己对根瘤菌的研究而让皇帝朱厚照更加重视他,而严嵩这次过寿便干脆大胆请了皇帝陛下朱厚照。
    吃惯了宫中山珍海味的朱厚照也很想尝尝这官僚士大夫们的寿宴,便也欣然应允,还让内府准备了一份贺礼。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内阁首辅夏言也亲自来贺,虽然不排除有担心皇帝开始更加器重严嵩的嫌疑。
    但对于严嵩而言,皇帝与首辅皆来祝寿,自然是莫大的荣耀!
    但在严嵩的寿堂上,朱厚照虽然来祝寿,但其实并不清楚严嵩年龄,因而便问起了严嵩年龄。
    严嵩少不得回道:“老臣今年七十有七!”
    “倒是比元辅还年长一些,夏卿,你应该叫人家一声兄长”,朱厚照听后笑着对夏言说了一句。
    “陛下此言甚是,老臣与严公同为赣人,本应叫他一声兄长”,夏言说了一句,又道:
    “不过,长兄,看上去倒也不像比陛下年长九岁,倒像是比陛下年长十九岁似的,可见,兄长这些年也为朝廷操心不少,该将担子卸一些给后生辈才是。”
    朱厚照知道这夏言是话里藏着机锋,明显是害怕严嵩更得自己信任,而故意戳人家严嵩痛处,言外之意提醒严嵩你已经老了,别把心思放在讨好卖乖上,该想想退休的事。
    朱厚照都能听得出来夏言的言外之意,严嵩哪能听不出来,内心里自然是很不爽快,他又何尝不想像夏言这样头戴一品七梁冠,虽说今日夏言是来祝寿没有穿公服,穿的是常服,但正一品的云鹤补子也让严嵩看着艳羡,他到现在还是正二品尚书官,补子还是锦鸡,关键自己还比夏言年长,甚至曾经夏言还是自己的学生。
    不过,严嵩也不敢在朱厚照面前对夏言生气,少不得儒雅含蓄地说道:“下官多谢元辅关怀,但下官着实当不得元辅兄长之称谓,甚至,下官该称元辅兄长才是,在陛下面前,臣不敢托老,事实上臣虽七十有七,但明显不及元辅更显老成。”
    夏言微微一笑,他没有再多说,他虽然反感严嵩为人圆滑却惯会邀宠,但也知道农部现在离不了严嵩,如今严嵩说自己更加老成,他也只能承认,且也必须得承认,毕竟自己如果不更加老成怎么能成为首辅。
    朱厚照有时候很厌倦和这帮文臣坐在一起聊天,明显没有和武官们快活畅意,因为这些人一个个说话都喜欢绕着说,但朱厚照也不能强求这些文臣说话直爽点,只笑道:“你夏言就是这张嘴不饶人!”
    严嵩看得出来,自己这位皇帝陛下虽然只说了夏言,还有着批评夏言的意味,但明显还是很看重敢做敢干的夏言的,要不然也不会说夏言只是嘴不饶人,而不是说夏言心胸狭隘、嫉贤妒能!
    但严嵩也不是多么恨夏言,或者说,他和夏言还没有到历史上那种水火不容的地步。
    严嵩甚至还很佩服夏言,佩服夏言年轻时候敢站出来当面顶撞当时的清流领袖王鏊而得到陛下器重,后来又在军械局揭穿叛臣欲谋害陛下的阴谋而从此官路亨通,最后更是因巡视西洋成为重臣。
    不过,严嵩也从不觉得自己比夏言差,自己在南直隶搞得化肥研究以及后来推广的番薯和土豆,让大明避免了数次大旱引起的饥荒,更是挫败了数次奸商囤聚居奇的阴谋,而如今家家有余粮,和自己搞的农业研究有着莫大的关系。
    所以,严嵩认为自己的政绩与作为也完全可以像夏言位列内阁,只是他无奈的是,自己所做的事,基本上都是惠于民的,而民众们又是最沉默的,以至于掌握舆论和话语权的士大夫们并不多么推崇他严嵩。
    不像夏言,一个关外减税让朝野大为赞颂,当年巡视西洋开海通商让商人因此壮大,而使得他夏言更是享誉海外。
    但无论如何,严嵩还在坚持着农业研究,因为尽管百姓们吃饱饭后读了书后只知道跟着世家子弟们一起喊减税免税,增加福利而忘了他这个农部尚书。
    但他知道皇帝陛下是知道自己的作用的,要不然也不会答应来给自己祝寿,还给自己在农业产业上分股拿利,以至于自己虽然在官场上没夏言得意,但在资产上却比夏言富裕。
    只是严嵩知道自己对女人不感兴趣,儿媳妇倒是一大堆,媳妇只有一个,自己感兴趣的是当官,当最大的官!
    而谁能让自己当最大的官,自然是皇上。
    因而,严嵩依旧乐此不疲地讨好朱厚照,饶是自己的寿辰,也不由得从朱厚照之喜好,说道:“陛下,臣最近根据根瘤菌的固氮作用建造了菌肥厂,目的是促进豆类植物生产,毕竟您说过,大明的百姓不能吃饱,还得吃好,现在大明对豆类植物需求并没有因为马匹需求量的下降而下降反而日益增加,您要不移步看看,就在臣府邸西侧!”
    严嵩这么一说,朱厚照就来了兴趣,忙觉得移步观看。
    夏言见此只得微微摇了摇头,他不反对严嵩在这方面的研究,甚至也支持,毕竟他也希望大明的粮食能继续增产,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严嵩明显没有因为自己年龄越来越大而减少对权力的追求。
    朱厚照对严嵩在根瘤菌上的研究很满意,在参观完严嵩的菌肥厂后也表示支持,毕竟这种在原来历史上要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现的事物如今能在大明提前出现,无疑说明大明在微生物研究上已经远远地甩了其他文明一大截。
    不过,在朱厚照刚参观完严嵩的菌肥厂后不久,礼部便传来消息,内阁大学士张经突然离世,朱厚照听后哀痛不已,心想这些老臣们如今又去了一个,但对于严嵩而言,却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因为,张经离世意味着他有了入阁的机会。
    朱厚照倒是不介意让严嵩入阁,毕竟抛开严嵩在历史上诬害夏言等事不提,这一世的严嵩倒也做了不少实事,但朱厚照也不介意严嵩不能入阁,毕竟帝国能入阁的官员多了,严嵩不入阁,对大明没有什么影响。
    但当廷推出王用宾为正、周络为陪时,朱厚照不由得凝住了眉头,他清楚记得王用宾是晋商出身的代表,自为官以来所上疏一直是要求朝廷降低商税,而周络更不用说,一个刚建言立贤的官员,被天下人骂得狗血喷头的官员。
    朱厚照自即位以来,一直没有擅改大明帝国的廷推会推之制,一直让底下的官员以投票的方式选举出帝国重要官员,毕竟这样的官员似乎更公正,更民主,但朱厚照现在不由得发现,似乎廷推出的官员都不是自己很青睐的,或者说太过集中于一些富贾巨商背景的官员。
    “陛下,西厂查了,自张公离世后,这些够资格的官员便四处奔走,山西会馆的一位叫侯路的人,无偿出资三十万余万银元,捐给王氏宗亲会,以帮助王用宾于廷推中夺下东阁大学士之位。”
    西厂太监高忠向朱厚照奏明了西厂关于廷推时的调查,朱厚照听后不得不承认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这些商人们已经开始控制朝廷政治了,培养子弟读书做官不说,竟然也学会利用资本操纵帝国官员廷推这样的国家大事了。
    朱厚照在想自己要不要收回廷推之权,本来内阁阁臣就该由自己任命才是,但因为从弘治八年开始,因丘濬去世,故弘治皇帝下诏由吏部等官员廷推,才使得从此以后,帝国内阁阁臣由官员廷推。
    “这廷推看上去很民主,但却难免让资本所利用,且选出的官员虽能被朝臣们接受,但难免会不感念是朕提拔了他们,而感念朝臣们提拔了他们,从而成为文官士绅集团的代言人,而不成为朕的忠臣,可朕日渐年迈,收回太阿之权,却也没有精力去细选不孚众望的官员担任要职”。
    朱厚照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以往还以大明有廷推这样的民主制度为荣,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这种制度的确有很大的隐患,因为这种看似民主的制度很容易被背后的财阀们掌控。
    “既然朕的身体不允许朕一人裁决于天下,便直接公示,让天下更多人看见这次廷推的真正内幕,西厂将这侯路操纵廷推的事通过皇明报披露出来,让天下人都看看,朕就不相信,这天下还真的只是财阀富贾们的天下”,朱厚照吩咐道。
    朱厚照说后也不即刻任命王用宾或周络为新的内阁大学士,只躲进内廷,继续他的钓鱼逗鸟生活。
    皇明报是大明官方报刊,由朱厚照的侍从室直接管理。
    侍从室的官员皆选自刚进入仕途的官员,皆怀有公正之心,因而,当西厂将关于廷推的调查结果拿到侍从室时,侍从室的官员们皆先震惊起来。
    其中,已经就任侍从室主任主编皇明报的海瑞不由得一拍桌子:“竟有这样的事,商贾操纵朝廷重典,这天下还是万民之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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