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有这个魄力。”霍闲说:“丢了户部和吏部,眼下刑部再出事这朝中可就没几个她的人了,经此一事定安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为她所用,眼下能牵制禹州军的,朝中只有成安王一人。”
    “这便是此消彼长。”季淄说:“天熙十五年,各封地王侯回京,奉的是太后懿旨,如今朝中是个什么局势,一目了然。大祁江山姓高,无论如何都只能姓高。”
    阿京在一旁听了半晌,说:“成安王也是先帝承认过的皇子,若真到了那一日,把他推上那个高位......”
    “太后没这么糊涂,她看中的只有北威军。”霍闲说:“皇上尚且顾念太后养育之恩,还能维持面上母慈子孝,成安王从小到大可没喝过太后宫里一口茶,再者成安王的身世......”话到这里他突然就不说了。
    阿京一边倒茶一边说:“如此看来太后此举也并无裨益。”
    “话不能这么说,交给成安王总比真的落到定安侯手里强,先抛出橄榄枝,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季淄嘬了一小口茶,说:“赵氏手段了得,最善攻人,成安王或许在战场上是所向披靡,可在深宫他决计不是赵氏的对手。”
    *
    军饷一事告罄,裴熠拿回了腰牌,恢复了千机营的职。
    天熙帝在御花园召见了裴熠,裴熠觐见的时候,天熙帝禀退了左右,裴熠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
    天熙帝裹着大氅,亲自上前扶起了裴熠,说:“到底是不是戍西人,你心里有数吗?”
    此前裴熠悄悄去过一趟义庄检查过那几具尸体,如仝世博所言,他们手腕上的确有戍西暗卫的记号,死人没有异样,只不过活人的供词有误。在侯府门口拦住那送货人的根本不是戍西人,而是韩通,韩通确实是花了一吊银钱,但也不是戍西的钱币,而是天熙年间铸钱司铸造的钱币,货真价实的大祁货币。
    裴熠在千机营见过左溢和宋仞投,那夜他蒙了面,任凭裴熠如何试探,左溢坚称自己不曾离开千机营,宋仞投倒是承认在侯府见过裴国公,但他没踏入定安侯府的大门,此事裴国公就是人证。
    这二人既能想好对策便说明从他们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浪费功夫在他们身上无益。
    可天熙帝既这么问了,便是存疑,事关皇权他不会含糊,裴熠想了想便说:“这一次臣在家中横遭此祸,猜想和年前贪污案一事有关。”
    天熙帝心中一动,微微皱眉道:“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韩显娄廷玉一干人等尽数处置了,还有什么遗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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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账本
    话音一落,裴熠便知道贪污案对天熙帝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韩显而是拔出娄廷玉,如今娄廷玉倒台,吏部有李璟和崔斌,一时出不了差错,但裴熠所查之事,和刑部相关,而账本一事也试探出刑部有问题,要动刑部,必须要借皇上的手,想到此,裴熠便笃定道:“韩显生前身边曾有个叫万纶的秀才,此人颇有心计,韩显任柳州知府这些年多是他在出谋划策,韩显生前的账本便是他出的主意,许是注定,这真账本几经周转最后还是落在臣手上,臣想如果刺杀一事并非戍西人干的,那很有可能便和这账本有关。”
    “账本?”天熙帝疑惑:“怎么又是账本。”
    账本裴熠随身带着,听天熙帝这样说,便将这烫手的炭递给天熙帝,“原来这账本一直是由万纶保管,上面所述也都是他亲笔写的,其中......”
    天熙帝欲要翻看,裴熠抬手按住。
    “皇上还是不要看了。”
    天熙帝犹豫了片刻,重重的拨开了裴熠的手,“朕要看,朕要看看圣祖打下这万里江山,在先帝手里是承平盛世,为何到了朕这里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即便记忆廖剩无几裴熠也很难忘记。
    幼年时自己进宫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那时父亲常年不在谒都,先帝总会在没人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起父亲,他说:“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上战场了。”
    那时候他总是会问先帝,“战争会流血,会死人,会让很多人无家可归吃不上饭,为什么父亲总是要上战场?”
    每每此时先帝的眼里总会流露出那种坚毅的神情,看着他说:“你皇爷爷是马背上的圣人,朕接下这江山,便是要继承他的遗志,太平盛世需要战争去换,你父亲是在替朕平四方。”
    先帝晚年恶疾缠身,先太子去后,高骞被册立为太子,裴崇元说赵氏为揽政权将他推向这权利的最高位,他说赵氏蛊惑圣心,说先帝那般英明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在裴熠看来,先帝的智慧非常人所及,他不确定先帝对高骞注入多少心血,但他不得不承认,高骞和先帝实在是太像了。
    天熙帝的手微微颤抖,脸色也变得煞白,最后抑制不住的咳嗽,裴熠欲开口唤太医,被制止了,“刑部掌律法刑狱,竟如此滥用职权,枉顾人命,将律法二字至于何地。”
    “账本上并无韩显的官印,连私印都没有。”裴熠说:“还不能断定真伪。”
    “这些事都是旧事,如果是真的,查起来也并不难,朕派耿东去,桩桩件件都要查实。”说到这里天熙帝眼里似乎透着一股冷厉的寒气:“他在朕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何曾将朕放在眼里。”
    裴熠出宫的时候,刮起了风,裴熠的朝服被吹的衣摆翻飞,在宫城门口遇上关津正在训话。
    “军中忌酒,说过多少次,闻闻你这满身的酒气。”关津板着脸说:“散值后自己去领罚。”
    “关统领御下有方,难怪禁军一直手皇上器重。”话音刚落,就见高瑜不知何时上前寒暄:“本王该好好学一学了。”
    “王爷说笑了。”关津说着便颔首行礼,“北威军守卫着大祁要塞,王爷才是是大祁武将典范。”
    高瑜仰头一笑,对他的寒暄并无过多悲喜,只是自嘲说:“本王算什么典范,戍西探子都跑到谒都来兴风作浪,巡防营竟然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哪有这样的典范。”
    裴熠远远听他说这话里有话便起了疑心。
    关津不善与人打交道,寒暄几句便只能笑笑,好在高瑜也并没有要深谈的意思,正恭维着裴熠也走近了。
    高瑜见了裴熠眉眼多了几分关切,问道:“定安侯伤势可好些?”他四下看了一眼,说:“此处风大容易引发旧疾。”
    “多谢王爷关切,太后赐的药都是上品,药到病除。”裴熠看着他说:“近日又增派不少护卫,想来这种事不会在发生了。”
    裴熠这样说高瑜果然收敛了几分笑意,立刻说:“本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待高瑜走远,关津的视线才收回,“太后不就派人去看过你一回,我倒是送了你不少伤药,你怎么不说我一声好?”
    裴熠先是一愣,而后便笑出了声,“你送的药比皇上还多,你就不怕僭越?”
    见他说不出话,裴熠便不再打趣,他正色道:“春闱将至,各州郡士子入都,巡防营人手不足,成安王必定会上书奏请借调。”
    “兵部这些年几乎是沦为了边缘衙门,成了喝茶聊天养老的好去处,聂通这个兵部尚书也成了一个挂名的虚职,他郁郁不得志,心中愤然。”关津说:“禁军完全有能力应对,他想借此机会出头,恐怕不会如愿。”
    天熙六年,皇家围场秋猎突发意外,猎场蹿进数只饿狼,关津拼死护住天熙帝,硬是没让他伤到一毫,天熙九年,天熙帝南巡,路遇劫匪也是关津一马当先,不仅护住天熙帝平安,还剿了匪,对天熙帝而言关津是禁军忠肝义胆的写照。他若开口,皇上必定会应下。
    “让他如愿。”裴熠说:“皇上向来对执掌军令的将领有所顾忌,一旦有所顾忌,便更不容出一点差错。”
    聂通在兵部闲职挂的久了,一心只想着出头,裴熠这路铺好了,走不走在于他自己。
    关津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盯紧兵部。”
    *
    庄策听闻裴熠受伤,遣人送来书信慰问,裴熠让信使在侯府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回了一封让信使一并带回。
    暮色西沉,到了申时便是他每日换药的时辰,他叫人备了热水,吩咐沐浴之后再请秋白过来。
    门被推开的时候,裴熠没有回头,他说:“不是叫你去玉楼了,这么快就回来,他说了什么?”
    裴熠上衣穿了一半,浴桶在屏风后面,他后背的伤便若隐若现,他习惯了司漠的神出鬼没,也没回头,见没动静,又说:“怎么,修竹又欺负你了?”
    司漠轻咳一声,没有接话,咧着嘴暗示。
    “你倒是对属下宽纵。”
    裴熠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一悸,把腿收了回来,拿起屏风上的袍子,随意披在身上,从后面走了出来。
    霍闲长着一对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沾着风月,可当他的目光凝聚起来的时候,那双瞳孔里就仿佛笼着一层云雾,黑沉沉的叫人看也看不清。
    四目交替,又是一悸,他放缓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霍闲笑了笑,将手中的药瓶和纱布放在一旁。
    “我伤这小半月连床都下不来也没见你来看我一眼,如今好了才来是不是晚了?”他刚从桶里出来,身上还散着水汽,人看起来也有些怠惰。
    “那是为你好。”霍闲说:“总要避嫌。”
    裴熠抬脚勾了椅子就坐,说:“从你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当真稀罕。”霍闲不答,裴熠便自顾自的解开衣裳,然后背过身说:“那就劳烦世子了。”
    霍闲一愣,司漠被裴熠赶了出去。
    裴熠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以他的体魄,此时多半已经没有太多的痛觉,可看起来仍是触目,霍闲卷起袖袍,边给他上药边说:“皇上要是知道你这么鞠躬精粹,一定很后悔。”
    裴熠低着头哼笑了一声:“他是天子,天子没有后悔。”
    两人沉默了一阵,直到霍闲上完药给他重新披上外袍,裴熠才说:“过来。”
    言毕,便顺势将捉住霍闲的手,趁其不备将他拉入怀中,那熟悉的气息扑鼻,搅动着他许久未动的情绪。
    他把脸埋在霍闲的胸口,贴着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轻声说:“今晚留下来。”
    霍闲一愣,对他说:“侯爷重伤初愈,还是消停点好。”
    “正好你留下来,夜里换药省的去劳烦秋大夫。”裴熠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与他对视,“你既然来了,就知道轻易走不了。”
    霍闲眉目一挑,说:“师父常说不要同病患讲理,果不其然。”
    裴熠抱着他笑:“你师父说的对。”
    霍闲说:“孟浪够了,我与你说正事。”
    “听着呢。”裴熠圈着他不松手,“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我先说。”
    “你先说。”
    两人异口同声,少顷,便都笑了。
    裴熠上完药的领口还敞着,他让霍闲坐他腿上,只需稍稍低敛着眼眸,春光便尽收眼底。
    “账本呈到御前,你就不怕被怀疑你是伪造的?”霍闲视线忽然扫过桌上的酒壶说:“毕竟......你也差点死在温柔乡。”
    “那点量哪里够。”裴熠忽然凑近道:“咱两的关系,贵妃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她想替皇上解忧,又顾念不伤及到你,虽不是为了本侯爷,但这份情本侯也领了。至于账本。”裴熠说:“有句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的手搭在他紧实的腰际上,说:“于帝王而言,即便错杀也不能放过,只不过周逢俍这个人......心思缜密,做事果决,都离院能查到的始终是有限。”
    第87章 祸起
    “只要是人,都有弱点。”霍闲说:“他周逢俍难道还是什么圣人?”
    他这样说的时候偏头看向裴熠,他不相信裴熠如他表现的这般不知情,眼前这个人从来都不止是个勇夫,他的勇和谋他都见识过。
    一瞬间四目相对,裴熠若有所思的看着霍闲,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过了片刻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来听听。”
    “舐犊啊.....”明明知道裴熠是故意的,霍闲仍笑着同他说:“你不便出门的这几日,玉楼我便替你去了,萧公子来的消息,上元节周跃文会从玉阳回谒都。”霍闲对着裴熠说:“可我比较好奇,刑部尚书的公子不在谒都却在玉阳,你就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古怪吗?”
    裴熠笑了,他说:“是很古怪。”
    他把说话的时候手掌不知不觉就抚上霍闲的后背,他掌心里生出温度渐渐地有些灼热。
    他轻轻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知道了什么?”
    裴熠喜欢伸手就能抓得住的霍闲,这种真实是能让他安心的,他看见他泛着微红的脖颈,觉得没有再比那更能令他遐想的颜色了。
    霍闲对此毫不知情,他胸有成竹道:“必然是知道。”言罢又说:“谁能想到周逢俍这样在官场游刃有余的老狐狸私下里却是个妻管严。”
    裴熠像是没听,却又像是漫不经心的听着,他笑起来的时候透着些许宠溺的意味在其中,霍闲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周跃文在卢氏的溺爱下彻底成了谒都一众纨绔之首。”霍闲接着说:“一年前这位尚书大人的爱子在谒都犯了案,虽然周逢俍用银子摆平以至这件事没有外传,但周逢俍了解周跃文的德行,深知这种事有一次就有两次,所以便以祖母思念为由将他送到玉阳,也就是周跃文的外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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