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替天下的女子感念将军劳苦。”她隔着珠帘纱帐,轻声说:“望母后将赐给挽月的珠玉赏给军中将士。”
    “你这孩子,浑说呢,那是留给你的嫁妆。”太后说到这里便借势望向天熙帝:“既然说到这里,哀家想替公主要一道圣旨。”
    裴熠闻言端杯的手停在桌上,霍闲目光一沉,也放下酒杯。
    天熙帝得知这一回躲不过去了,干脆直言,“母后为的可是挽月的婚事。”言罢,又继续说:“挽月一直在母后身边,乖巧懂事,也到了出嫁的年级,谒都与之年纪相仿的公子倒也不少,不知母后可有打算。”
    太后满目慈爱,对天熙帝笑道:“挽月被我骄纵坏了,日前说起未来夫婿,竟红着脸说将来要嫁的人,定是那文武双全的将帅之人。”
    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裴熠和高瑜两人之间打量,都在猜想这婚事到底会落在谁的头上。
    “成安侯替陛下在外征战多年,亦是陛下手足,至今只娶了一位侧妃,哀家见他们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不知是惊还是吓,挽月碰倒了桌上的酒杯,太后安慰道:“圣旨哀家都还没替你讨来呢。”
    这朵桃花没落到裴熠身上,他松了口气。
    成安王跪拜道:“公主千金之躯,臣乃一介粗人,怕是会怠慢了公主。”
    霍闲见状,看了一眼高台上雍容华贵的太后,悄声对裴熠说:“她在你和成安王之间选择了他。”
    裴熠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干笑一声,说:“该可惜?”
    “到手的美人跑了。”霍闲骨扇摇着徐徐清风,他说:“是有点儿可惜。”
    “怎么这会儿倒说起了风凉话。”裴熠侧头笑了:“适才有人比我还要紧张?”
    霍闲也笑了,没皮没脸的说:“我有吗?”
    裴熠不再看他。就听太后道:“如今戍西尚且安稳,成安王不必忧心。”
    “边境的安稳许是表象。”提到戍西,高瑜面色一沉,他说:“戍西连年遇灾,窜出不少流民,戍人抢占百姓粮水的事时常发生,近日更有甚者潜入谒都,试图混入军中,这般动荡,臣随时要出征,怎敢耽误公主良缘。”
    他说的真切,却没几个人当一回事,连天熙帝都知道这番话是他在接旨之前唯一的转圜,天熙帝倒是愿意顺着他的话,将这桩婚事作废,太后本就掌握了谒都的六部大权,若是再加上北威军,那这大祁恐怕不久就真的要改名换姓了。
    “这是臣近日抓捕的那几人,严刑拷问之下所呈的供词,请陛下和太后过目。”说着他便从宽袖里取出一封厚厚的劄子。
    裴熠想起那日成安王着人道定安侯府传的话,那份供词此刻他怀里也有一封,霍闲说谒都不止那丫头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人,高瑜便抓捕了一干人严刑逼供。
    戍西这探子可真是帮了他们大忙,只是若不是牵扯进挽月公主的婚事,这便是高瑜立功的好机会,可这婚事他不能要,这个功他立不得,那日挽月身边的的宫女奉命传信,言语间被那丫头撞上,萨沙无意杀人,等他送走宫女,再回来时,被敲晕的丫头没了气息,偏巧巡防营的人路过看到了这一幕。
    太后越看脸色越沉,将折子递给天熙帝,说:“哀家身体不适,先回宫了,公主的婚事日后再议。”
    挽月在扶着他,退出纱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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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窥光(十)
    芷兰姑姑见太后面上带着怒色,静了宫殿便禀退了左右。
    太后将手边的琉璃花盏掀倒在地,那华贵的玉樽顿时碎了一地,挽月跪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不敢抬头。
    她从未见过太后发这么大的脾气,在她看来,太后一向慈爱,像是没有什么事会惊动得了她,如今骤然发怒,挽月自然知道是自己惹的事叫太后知晓了。
    外头的人隔门听见动静提声喊了一句“太后。”
    “无事,门口候着。”芷兰姑姑走到门口朝外头的人说:“失手碎了个花盏。”
    即便她说的轻巧,外头的宫人们也还是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伺候不周会殃及自己。
    “你......哀家为你筹谋多年。”太后痛心疾首,那巴掌落了下去。
    她捏着自己的颞颥,良久才说“你竟胆大包天,与人私相授受,你是大祁的公主。”
    挽月噙着泪,没有开口,她柔弱的跪在太后身边,像从前给太后捶腿那样低着头,太后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似乎看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自从将天熙帝带回宫的那一日开始,这天下便一步一步的在向她倾倒,赵氏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门阀,今日赵氏所得的一切皆是她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她不动声色的将象征着帝王的权利一点点的揽在手里,她曾经也是一个向往自由的少女,和青梅竹马的将军在辽阔的天地间闯荡,可命运将她拉进这座皇城,直到先帝病逝,她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身居高位,是拥有天下的霸权。
    她自恃有吕武之才,不甘屈居人下。
    太后颓然的阖上眼,疲倦的说:“起来吧。”
    挽月娇嫩的脸上渗着红印,嘴角挂着一点血迹,那疼痛是她从未受过的,萨沙说东都的马都是汗血宝马,带着一股草原的猛劲儿,跑起来马踏飞燕,东都的男儿个个都是猛汉,会给心爱的姑娘簪花,带他们在山野驰骋。
    可太后教导他的是女子不得外出,更遑论与男子一同骑马赏花,他们教她的是那么不同,她知道无论是定安侯还是成安王,她要嫁的人必定是于太后有用的人,她本是谒都万千柔弱女子中的一个,命运把她送到哪里,她便停在哪里,她原本已认命,可有人却告诉她,只要她承认了这件事,便从此不必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是。”她咬着牙点头。
    那折子上写的清楚,死的那个丫头是撞破了萨沙和挽月身边的宫女往来,才被灭了口,此事事关大祁颜面,更关乎着东都和大祁的世代交情,此事巡防营的人亲眼所见是抵赖不得的,若非死者被查出是戍西的细作,那萨沙便是犯了大祁律条,按大祁律例会关押细审,细审之下,会掀起谒都多少流言无人知晓。
    太后的算盘落了空,天熙帝收起折子,掩面轻咳道:“戍人猖狂,竟敢将细作安插到谒都。”
    他平素待人温和,显少动气,眼下好容易身体有了好转的迹象,却也因这道折子再次郁结,李忠义紧着奉上茶给他舒缓,齐澄跪上前道:“是臣失察,请陛下恕罪。”
    身为巡防营的副统领,他对成安王所呈之事毫不知情,高瑜对此瞒得严实,天熙帝说:“此次多亏巡防营,才将这些无孔不入的戍西人底细查的清楚。”他只字不提劄折上的其他内容,却说:“好在秋猎后是三年一次的武魁擢选,若能以此为我大祁招揽将才,相比戍西人也不敢灾如此猖狂。”
    “圣祖爷当年设立武魁擢选,为的就是要替大祁挑选出战场的悍将,秋后就是你们施展拳脚的时候。”天熙帝说。他生的清瘦,稍稍用力脖颈上的青筋便会暴出来,这样的对比让这位身居高位的君王显得更加坚毅。
    *
    裴熠出了宝月楼,正要回府,却在皇城门前看见了高瑜,他似乎是刻意在此处等他,裴熠远远地打量着他,怀中的折子还发着热。
    城门口有来往的宫人,巡逻的侍卫,还有日夜巡防的禁军,显然高瑜比他更清楚皇城的构造,因此垂首背对着他。
    “侯爷。”忽然蹿出来的人挡住裴熠的视线。
    “关大人。”裴熠见到来人拱手施了个礼。
    关津身穿重甲,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刀,比裴熠要年长一些,大约是常年在军中建立的威严,他体态雄健,面上不带笑意,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却叫人望上一眼就背后生寒。
    他神色不动,一抬首,跟在他身后的人便越过他先行离开。
    裴熠与关津的交情止于父辈,高叔稚刚建立飞虎军的时候,关津曾是飞虎军前锋,后来脉岭关一战大败,他援救及时,带着一支精兵杀出重围,从死人坑里抢回了高叔稚的尸身,回京后他便奉命在禁军办差,再后来升至禁军统领,直至现在,但这些早已经是陈年旧事,没有几个人还记得。
    “关大人有事?”见他迟迟不语,裴熠开口询问。
    关津从前在高叔稚的手边办事,小时候裴熠叫他关叔叔,他便自动将身份抬了一倍,但定安侯如今是天熙帝亲封的飞星将军,这么说起来也算他的半个主子,这样一来,他倒有些踌躇。
    裴熠早就听说关津只效忠于皇上,向来与朝中同僚关系疏离,眼见他迟迟不语,裴熠便要告辞。
    “侯爷留步。”裴熠要掀袍,忽然被人叫住。
    关津从前在军营样的习惯,他的手搭在刀柄上说:“侯爷明白人,就当关某多言了,功高震主是历来帝王最忌讳的。”他并未有所明指,可那双精锐内敛的眸子却望向城门口那男人的背影。
    “多谢大人提点。”裴熠拱手,心中却泛起了犹疑。
    “高将军心怀大义。”关津说:“侯爷,关某还有要差在身先行告退。”
    他穿着甲的背影犹如皇城坚实的盾,在飘摇的风雨里挡过系数砸过来的刀剑。
    裴熠自顾自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高瑜等了他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人,见着他便说:“你跟关统领还有交情?”
    禁军军纪严明,朝中但凡有官职的人,禁军一向避而远之,和都离院有所不同,禁军是握有实权的军队。
    “我倒是想,关统领是什么人?”裴熠一句话便挑明了,“不过是看在老侯爷面上多问一句。”
    高瑜也曾多次在进宫是遇上关津,任他如何抛枝,关津从不为所动。
    “那倒也是。”高瑜笑说:“你能耐不小,胆子也不小,今日在宴上,你其实也有踌躇吧?”
    迎面来了几个巡城的士兵,待他们走远后裴熠才说:“欺君之罪,王爷觉得呢?”
    高瑜一顿,脸色一变,说:“你白白冒了险。”
    “既然是冒险,就不算白费。王爷征战多年,自当知道我们行军打仗,总是要将兵马粮草备足了,至于战场上的风险,既是天时地利,也要讲究个人和。”
    “谒都太平,哪有我们行军打仗的人能施展拳脚的地方。”
    “怎么没有。”裴熠笑道:“皇城才好施展拳脚,武魁人选落定便会去兵部报道,我记得兵部尚书聂通曾就是武魁出生。”
    “武魁三年一届,可做到兵部尚书的只有他一人,还是受过老侯爷的提点缘故。”高瑜忽然侧目:“这么说来,你还算得上是他旧主之后。”
    事实上裴熠对聂通所知和关津一样,他那时太小,又身在谒都,对于军中人事只知道个大概。
    聂通的确在飞虎军待过,还是高叔稚的副将,他出生武行,有身手有胆识又肯吃苦,高叔稚平素最是敬佩这样的人,那时候他还是个年级轻轻的少年,高叔稚将他纳入盔下,一路提拔,脉岭关一战,他在西河渡口带五十精兵拦截,高叔稚在脉岭关抗到最后一刻终于等来支援,若非是他在西河渡口带兵拦截,脉岭关便不止死去七万将士,连同关口也会一并丢失。
    那一战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老侯爷的灵柩前贵了一夜。
    “不过........”高瑜说:“人人都要做自己的主,谁甘愿一直奉他人为主。”他忽然像是宽慰的说:“你说是不是。”
    裴熠不轻不淡的说:“大祁只有一个主人,王爷可要擦亮眼睛,认清了。”
    高瑜说:“你为着一道未知的圣旨肯大费周章做这么多,不惜上冒着被揭穿的风险,就是为了与那样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皇帝站在一处?你图什么?”
    “图名图利,图什么都行。”裴熠说:“若我真的做成了你所想的事情,言官笔下那可就是名垂千古了。”
    高瑜忽然笑了:“禹州那样的地方都能让你重新拾起飞虎军,从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裴熠并不接话,前头司漠牵了马正在等他。
    “告辞。”
    晚来刮起了风,他的衣袍被吹的鼓起,踏云不安的地鸣,像是暴雨的前兆,高瑜远远地望着他,他在谒都的暮色里第一次感觉裴熠是一头会咬人的狼,他用姣好的皮囊遮住了狼身,在人群里穿梭。
    “来日方长。”高瑜拢了拢外衣,他的笑像是被黑暗撕扯过,带着骇人的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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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纠葛(一)
    太后在月夕宴上突感风寒,挽月公主的婚事搁置,一时成为谒都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
    宫墙外的树梢上停着一只落了单的候鸟,拍着翅膀,茫然四顾的寻找同伴。赵同安由宫人在前头领着,恭恭敬敬的穿过一道道门。
    太后称病,赵王递了请安的折子。
    半个时辰后,太后才见着人。
    “赵王有心了,哀家无妨。”赵太后支颐侧卧,抬着玉指在帘后动了动。
    “姐姐。”无人的时候赵同安变换了称呼,他微微抬颌,走近了一步,低声道:“成安王以东都世子为由,拒了太后要赐婚的旨意,若是皇上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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